第43章 第43章
裴折快速扶住了他:“见我破案太厉害,投怀送抱吗?”
金陵九抬起头来,脸擦着裴折的衣服,留下轻微的触碰感,令裴折扶着他的胳膊一僵。
不远处,左屏和穆娇看到这部的情况,连忙赶过来:“师兄,是不是又不舒服?”
“无碍。”他慢慢站直,冲裴折略一颔首,没有理会刚才的玩笑,“见谅。”
裴折未置可否,心里却在思量穆娇的话,又不舒服?这个“又”从何而来?
金陵九没有多留,抛下句“回见”就离开了,左屏和穆娇跟在他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裴折负手而立,目送着他们走远,回忆起刚才触碰到的感觉,他长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乱掉的心跳。
岸边的一点残灰被风吹向淮水,浮在江面上,像尸体皮肤上零星的灰斑。
金陵九那日从淮水边离开后,就五六天没出过客栈,见街上百姓成群结队,方才知道是衙门开庭审案了。
衙门里开审知府大人被谋害一案和六年前冯青夫妇的惨案,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去围观了,案子由林惊空主审,裴折旁听,涉案人员包括但不限于冯廿一、吴永、钟离昧,所有与两件案子有牵扯的人都被审了一遍,全程当着百姓们的面,光明正大,依律判决。
最后查定有因,并未处斩冯廿一及吴永。
裴折往京城递了折子,将淮州城的情况细细描述了一番,在知府大人被谋杀一案上,详述了六年前冯青夫妇的惨案,最后他以淮州城百姓的名义,希望能够替冯廿一向圣上讨个恩典。
此前知府大人的案子已经报给了朝廷,这一封奏疏送到京城后,圣上立马做了批复,交由新择选的淮州知府一并捎来。
在等待回信的过程中,裴折和林惊空将刺客们又审了一遍,林惊空惯用些不太温和的审讯方法,裴折虽不赞成,但对象是江湖杀手,身上背着不知多少命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问出雇佣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刺客们知道的事情不多,只说那人腰缠万贯,身边还跟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唯一算得上收获的,是刺客承认了自己杀死孙六,虽然是听从雇佣之人的命令,但终归是他们动的手。
至此,孙六一案也草草结案了。
裴折在统领府歇了两日,差不多把精气神养回来了。
期间,林惊空命统领军暗中搜查太子殿下的下落,却没找到一丝痕迹,太子殿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惊空找人找得不顺心,回到府里的时候还拉着张脸。
裴折看了两日,实在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问起:“谁欠你银子吗?”
林惊空:“……”
统领军私下找寻太子殿下的下落,并未宣扬出去,裴折知晓此事,却整天像没事人似的,毫不关心找寻的结果。
林惊空又气又疑惑:“你一点都不担心殿下得到安危吗?”
裴折咽下一筷子菜,眼皮不抬,极其敷衍道:“担心。”
林惊空把筷子放下,十分想将他的碗抢过来:“你担心还吃得下饭去?”
“我为什么吃不下饭?”裴折诧异反问。
林惊空:“……”
吃饱喝足,裴折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放心吧,太子殿下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出事,殿下是被掳走的,万一出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林惊空捏了捏鼻梁,他这几日一直为此忧思,晚上谁都睡不好。
裴折“啧”了声:“没见林统领对什么事这般上心过。”
林惊空倚在椅背上,幽幽地看着他:“还不是托裴大人的福,要不是之前您将所有事都推到了我身上,我至于这么担惊受怕的吗?”
他说的是和金陵九吃便饭时候的事,裴折喝酒不断片,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有多不客气,闻言心虚地移开目光:“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太过忧心,殿下被掳走后,我在他房里发现了一封信,那信上说让我去上元夜宴。如果太子殿下真的被掳走了,对方也不会对他下手,要是没猜错的话,淮州城的案子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有人邀他赴上元夜宴,在暗处看着他解开迷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幕后的人都绝对不会就此收手。
他有预感,对方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
裴折的话并没有令林惊空完全放心,白日里,他还是安排统领军在城中内外排查,还张贴了告示,让百姓们发现可疑之人立即上报。
刚结束了两桩案子,城中百姓心里还紧绷着,以为事情还没结束,见了告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客栈里。
金陵九坐在桌前,神色难辨。
穆娇倒了杯茶,搁在他手边:“近日里城中查得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的人没敢扩大搜寻的范围。”
“咳咳,城中在查什么?”金陵九掩了掩唇,眼底浮上一层寡淡的光。
穆娇拧了拧眉,起身将开着的窗户关了:“是统领军,具体消息不清楚,像是在找人。”
金陵九蜷了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茶杯,感受到热量在手指上散开:“找人,是在找那跑丢了的小太子?”
穆娇:“有可能,师兄打算怎么办?”
金陵九没答话,拢了拢大氅,他在房间里穿得简单,穆娇怕他受凉,硬是给他披了件大氅。
屋子里燃了安神香,熏得人昏昏欲睡,金陵九支着下颌,半阖着眼皮,许久都没动弹。
穆娇知他这几日不快意,没有打扰。
从淮水边回来后,金陵九就病倒了,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此地医师还没有他自己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左屏和穆娇劝不动他,只能像以往一样照顾他。
左屏刚走到门口,穆娇就听到了动静,给他打开门,手指压在唇上比了比,让他小点声。
左屏会意,放轻了步子,反手将门关上。
两人打着手势交流,一句话还没比划完,金陵九就睁开了眼:“回来了?”
这是问句,经他说出来却是陈述的语气,仿佛他早就知道左屏回来了一般。
“吵醒九爷了?”
金陵九摇摇头:“没,本来就没睡。”
只是有些倦意,一睡过去就会做梦,梦里有大团大团恍惚的黑影,光怪陆离,还有那些早就埋藏起来的过往,像一条系在颈上的绳子,勒得他喘不动气。
——不想睡。
左屏将带回来的信函递给他:“我们的人去查过,雇佣六杀门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一直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络的,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前,据说他们之前也找过其他人,但都被拒绝了。”
金陵九敲了敲桌子,没作声。
左屏:“当时我们的计划在推动,江湖上不少人知道我们天下第一楼瞄上了第一探花,所以这刺杀的重金才会落入六杀门的口袋里。”
六杀门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江湖上杀手不少,有能力者辈出,六杀门根本排不上号,要不也不会将近二十个人都被左屏一人解决。
关了窗之后,屋子里有些闷,金陵九脱下大氅放在一旁:“看来有人盯上了探花郎,并且想要他的命,一个月前,那时他还没到淮州城吧?”
左屏颔首:“没到。”
一个月前,不仅裴折没到,金陵九也在赶来淮州城的路上。
太子一行人的行踪是保密的,幕后之人能够在一个月前找上六杀门,让人在淮州城刺杀裴折,已经不仅仅是巧合了,这是早有预谋。
屋子里没生暖炉,金陵九一生病就有些畏寒,下意识追寻热源,他手背贴着茶杯,汲取那点稀薄的热量:“雇佣六杀门的人很清楚裴折的行踪。”
穆娇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给他重新倒了杯热茶暖手:“很可能是他们自己人。”
除了自己人,没人能够将时间控制得如此精确。
左屏眉心紧蹙,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在找的人?”
穆娇摩挲着袖箭,指尖贴在锋利的刀刃上抚动:“不一定吧,他和那探花郎的关系可不简单,且不说他忍不忍心,能费这么大劲找到六杀门,也不是他会做的事吧。”
“我倒觉得有可能,传闻是真的,裴折手上有朝廷的信物,他曾说过自己多次遭到刺杀,之前在京城里可能是试探,现在来到淮州城,便是要动真格了。”金陵九打了个哈欠,“关系再好也经不起利益的冲击,何况裴折挡的不是一条无关紧要的路,至于找上江湖的人,有什么能比江湖的人更利于隐藏身份吗?”
穆娇幽幽地叹了口气:“从没听说小太子有什么作为,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么无能,心机手段都不缺。”
“皇家的人,个个都流着算计人心的血,玩弄起手段来都是一把好手,别看小太子年纪不大,就算还没学会如何玩弄人心,有个那样的娘,总会耳濡目染,学到一分半分。”金陵九淡声道。
左屏和穆娇眼神复杂,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金陵九嗤笑一声:“怎么,觉得我会在意这个?若是真在意又能怎样,难不成要把身上的血都放光?”
因为生病的缘故,金陵九的唇色很淡,几乎要和苍白的脸色融在一起,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气息。
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眼看着两人变了脸色,金陵九忍不住笑出了声:“逗你们的,说回刚才的事吧,不管是谁下的手,现在不能让裴折出事,之前的人都撤回来,重新派几个武功好的暗中跟着他,必要的时候加以保护。”
左屏应下,金陵九又补充道:“找人的动作麻利些,一定要赶在林惊空他们前面。”
方才说话的时候略有些激动,说完了才察觉到手上的灼痛,金陵九垂头看了一眼,手背上已经有一片红痕了。
被茶水烫的,险些起了泡。
他默默将手从桌上撤下,掩在了衣袖里,不动声色地搓着那片红痕,直到将它搓得更红,险些要破皮才停手。
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金陵九眼神清明了几分。
穆娇还在想他刚才说的话,目光中透露出些许担忧:“如果我们猜的没错,朝堂很快就会出事,信物在探花郎手上,他必定是皇帝的人,此番南下,不是游历祈福那么简单。”
金陵九不置可否:“本就不是游历祈福那么简单,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当初的计划没错,裴折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他,才能让我们的计划发挥最大的作用。”
探花郎虽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左屏斟酌道:“九爷,这几日来往查得严,我们要不要暂时停下计划?”
他回来的路上,看到了衙门的人在贴告示,城中气氛紧张,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金陵九站起身,往窗户走去:“不停,一切照旧,尽快安排他们进城。越是草木皆兵,越容易引起人们心中的恐慌,这关头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们的探花郎势必会挺身而出。”
穆娇快速上前几步,将他推着窗户的手按住:“师兄,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别吹风了。”
金陵九抽出手:“我没事,老毛病罢了,开窗透透气。”
穆娇深知他脾性,丝毫不为所动:“那你穿厚点再透。”
金陵九:“……”
窗外的冷风吹散了浓郁的熏香,左屏和穆娇离开了房间,金陵九躺在床上,脸色有些难看,想将身上的被子掀开,纠结良久,又默默放下了手。
刚才他说憋闷,想透透气,不料穆娇直接搬出了师父,还说已经将他病倒的事传回了江阳。
江阳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他师父隐居的地方。
老毛病了,他不想让师父知道,没想到穆娇的动作那么快。
金陵九仰躺在床上,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想不做梦,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不用太久,能睡两三个时辰就好。
别说两三个时辰,他连半个时辰都没睡上。
敲门声毫无规律,一直不停。
他正处在将要睡着的边缘,猛地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心脏狂跳不停,出了一身冷汗,怔了两秒才缓过劲来。
披着穆娇拿到床边的大氅,金陵九沉着脸去开门,他鲜少有黑脸动怒的时候,因为起床气动怒还是第一次。
一开门,正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裴折眨了下眼:“九公子,没睡好吗?”
熟悉的欠揍。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小九儿:睡觉做噩梦,好气。
小探花:听说有人陪着睡,可破噩梦。
小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