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他们是怎么看我的呢？一只想要起飞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的笨鸟？还是，可悲的西西弗斯？——康乔
在那个高一下学期的平平无奇的周五下午，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里。
我在我的学霸同学面前，哭的稀里哗啦。
“我好累啊！你们怎么这么用功啊，明明成绩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考完试了你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书店买教辅啊1
“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也不得不去学了，但是我真的好累啊，我学不下去了1
“你们就不会放松一下的吗？神经一直绷着难道不会断的吗？跟你们当同学太累了，太苦了1
我一边哭一边抽噎一边打饱嗝，说着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眼泪糊在眼睛里，面前的人都看不真切，这马赛克般的场景增添了我的勇气以及脸皮的厚度，我絮絮叨叨说了十几分钟，直到把心里的苦水倒完。
之后，我接过程宜递给我的纸，把眼泪和鼻涕擦干，世界安静下来，眼前的画面也恢复清晰。
男生们没有说话，我和程宜也没有说话。
我心里尴尬的海浪翻了一波又一波，此时，我依然打着饱嗝，心里在盘算着，如何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去另外一个星球生活。
最后是张彧打破了沉默，“康乔，你别丧气，我跟你说说我之前的故事。”
他的语气十分认真，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就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英语考试，我印象特别深刻，满分120，我考了112，当时我觉得很不错了，一个空两分，我只错了四个空，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考了倒数第一！112竟然就是倒数第一。”
张彧咋咋呼呼的，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缓解我的伤心，让我知道，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悲催，我却在这一刻，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张彧他们，或者说，我的高中同班同学们，他们之前就一直在这种高压的环境里，或许他们一开始也并不适应，但后来却不得不适应。
“不过说实话，最开始我并不在意，虽然排名不行，但我的分数并不差，但是，我爸妈接受不了，他们觉得，我一定得是中上游的才行，于是就开始给我报特别多的补习班，初一的时候是给我报了一对一的家教，初二我成绩好了一点就开始上大课，一周额外上八个小时的课，这还只是英语一门课，后来我还了数学和物理，初中三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个“都”字，张彧说的很轻巧，只是不知道背后蕴含了多少的煎熬。
“补了一段时间课之后，我确实进步了，但大家也在进步，我只有更努力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勉强追上大部队，最后，到了初三，我终于赶上班级平均分了。”
“天哪，兄弟，你也太难了，我之前都不知道。”韩迟拍拍张彧的肩膀以表安慰。
“你可别说了，像你和林晨这样聪明的学生总是少数，大部分学生都得非常努力才行。”
张彧气鼓鼓看着周围的两学霸，像一条小金鱼，我突然就在想，这条小金鱼，是不是也会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偷偷抹泪，想要放弃却又咬牙坚持。
他把自己的故事说完，又继续认真看着我，“所以啊，努力总是很难的，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看到成效，要是觉得累就休息一下，要是觉得难过就哭一场，总之千万别放弃埃”
我点点头，只觉得心底非常温暖，饱嗝也终于消了。
虽然真的很累，但我在这里认识了这群朋友，也不亏了。
“张彧，谢谢你愿意分享你的故事来鼓励我。”何止是谢谢，简直是感激涕零。
“有什么好谢的，我也正想找个机会说呢，我跟那种要藏着掖着说自己不学习的人完全相反，我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超级认真超级努力呢1
韩迟扶了扶镜框，“我总觉得你意有所指。”
“说的又不是你。”
“是不是那谁？”
张彧摆摆手，“根本不止一个，目标太多了。”
“具体说说？”
“不说了不说了，我怕得罪人。”
“没事的，我你还不放心吗？我嘴巴特别严的1
“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去学习吧。”张彧作势要走。
“那去了教室你再跟我说。”
闻言，张彧向韩迟飞了一眼刀。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山，暮色降临，应该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是啊，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们在这耽搁太多时间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他们原本是去书店买书准备回去学习的，却陪我在奶茶店坐了一个小时，我只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我们一同走出奶茶店，到校门口分道扬镳，程宜和张彧韩迟他们一起回教室，我和林晨回家。
他们三个人向校园内走去，韩迟和张彧勾肩搭背，看样子，到了教室之后张彧应该还是会把八卦全部都告诉韩迟。
但走着走着，不对劲的情况就出现了。
林晨怎么走的方向和我一样？怎么已经过了一个路口，我们还是一路的？
“你家也是住这个方向吗？”
“是埃”
“哦——”也对，这一片都是学区，学神家住学区也正常。
“其实，我们两个是住同一个小区的。”
“什么1一道惊雷劈下，我一时间忘了该如何说话，“这么……巧的吗？”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我家就住这栋楼。”他指了指左前方的一楼居民楼。
“可……我家就住那栋楼啊，”我指了指旁边的那栋楼，“竟然是离得这么近的邻居吗？”
“我之前并不是住在那里，上了初中之后，才搬过来的。”
“那你也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了……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真是奇了怪了，如此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而且我怎么从来没在路上碰见过他？
看到我惊讶的眼神，林晨微微一笑，“其实我在路上看到过你，但是你好像都不太会注意路上的人。”
“额……我在上学的路上好像一般都在想事情，好像确实不太会注意周围的人。”
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上学回家的情景，我确实，从来没有注意到，还有同学和我是一路的！
不对，起码是没注意到林晨和我是一路的，我之前在路上有看到过同班的但是并不熟悉的同学，每次都装作没看到。
“也可能是因为我每天出门都比较晚，那个时候你大概已经到教室了。”
“我看过你好几次，我想叫住你，但是……”林晨似乎没有听进去我的话，而是目视前方，在思考着什么。
“你……”
我把“你”字咽了下去，选择噤声，毕竟马上就到小区门口了，我和他就要分开了。
分别的路口就在眼前，我忽然社恐起来，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才准备好和他打招呼。
但就在各回各家之际，林晨却突然停下脚步来，定定地看着我，用一种，无法让我轻巧说出“再见”的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空气太安静了，再安静下去，我心里的小鹿就要跳出来了。
“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张折好的纸。
“这个？”
“你回家了再看。”
“哦，好的。”
“再见。”
“再见。”
林晨十分迅速把话说完，然后便走了，像机器人一样不带一丝犹豫。
给我一种他刚刚沉默也是在酝酿情绪的错觉。
难道他也社恐？
我揣着纸张回到家，想了想，还是和爸妈聊起了这个别人家的孩子。
“老妈，我发现我同学也住在我们这个小区。”
“哪个同学啊？”
“他是我们市的中考状元。”
“哦——是不是一个姓林的男孩子？”
“是。”
“那个男孩子啊，我和你爸都知道他，小升初的时候成绩就好吧，然后初一的时候搬到我们这个小区的。”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对埃”
“那你们怎么没有跟我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嘛，我要是天天在你面前说别人家的孩子不是给你压力吗？”
“嗯……”也可能是因为，初中在十九中读书的我和别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有可比性，我爸妈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再说了，我听说他的父母都是高知识分子，我和你爸又不是，我们没办法给你提供像他们那么好的学习环境，也不指望你能和他一样，你能考到一中，早就超乎我和你爸的预料了，早就给我们俩长够脸了，”
爸妈的通透让我震惊，曾经生出的对班上同学优越家庭环境的那一点点羡慕也消失殆荆
那夜我回到卧室，打开林晨给我的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想，天并没有降大任于我，因为在我即将放弃之时，她又为我送来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