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浮生若梦，苦涩微凉
林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披黑袍的女人。
女人脚踏进血色海水中的动作很轻很慢，但林云还是听得见的。
林云转身看向女人。
他转头前，不知女人是敌人还是朋友。
他在这个世界，其实孑然一身。谁会在这种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看见林云转头，女人停下了脚步，摘下漆黑如夜色的兜帽，露出一头漂亮的金发。
看清女人的瞬间，林云愣住了。
女人很美，可这不是他为之沉默的理由。
“林先生。”女人微笑。
林云知道眼前的克莱娅，不是年轻呆萌的克莱娅。
而是那个与他相知相识，亲眼见证他如何成为法神的人。
女人在强颜欢笑，内心悲痛万分。
她的眼神，她的笑都很勉强，看得林云好心痛，心如刀割。
雨水冲刷不掉林云脸上的鲜血，淋遍林云全身。
林云抬不起脚，无法从血海中把脚抽出，因为心有重负。
林云的嗓音有些沙哑：“克莱娅，你怎么来了。”
克莱娅任由这清冷的雨落在自己身上，微笑：“我不该来吗？”
能再和男人站在雨中，与男人对视，她已无怨无悔。
漆黑的天幕下，男人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男人，两人站在血色的腥臭海水中，相顾无言，只觉脚有些冷。
林云叹气。
“林先生。你总是满怀心事，每次都欲言又止。”克莱娅身后，多了一双蓝色的羽翼。
这双羽翼，让左右护法沉默，让秦九眯起眼眸。
羽翼的颜色，和沙漠风铃草一致。
风铃草的花语有忠实、正义、感恩，以及温柔的爱。
林云自然读得懂克莱娅的眼神，他怎么可能不懂。
克莱娅眼中有从容、坚定和轻松。
轻松是因为即将解脱吗？
千万不要。
“林先生。”
天雷滚滚，乌云压城，克莱娅向前一步。
左护法对克莱娅发动攻击，柔美的双翼挥舞，将象征威严的雷霆打碎。
破碎的雷霆，被转化成了数万朵散发着浅红色荧光的蝴蝶。
蝴蝶或顺风、或逆风飞翔。
它们来去自由，克莱娅不做任何限制。允许它们自由选择如何使用自己短暂的生命。
“林先生，你走后，我沿着你给我的地图，走过你走过的地方，看了你曾经看过的风景。”
“林先生，昆仑和天山的雪真的很冷，也很美。风雪过后的夜空，宁静深邃。漫天繁星让人心生向往。我发誓，那是克莱娅见过最美最震撼的星空，不仅可以清晰看见银河，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转瞬即逝的流星。”
“敦煌的荒芜大漠和黄土高坡别有一番风情，也很好。”
“马尔代夫的海如你所说，夜晚美得让人惊叹，远远望去犹如星河。”
“泰山、华山、三山五岳，你说过的山，我都去过了。可京都仁和寺的樱花真没有莲都的好看。”
情至深处，克莱娅哭了，可这并不是一个适合重逢叙旧，相爱拥抱的地方。
泪如断线珠帘滑落，还未滑落多少，便和脸上的雨水融合在了一起，晶莹剔透，难分彼此。
“林先生，我明明已经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却总在茫茫人海中找寻每一个可能是你的背影。”
克莱娅老了，不再是那个美得令人心醉的少女。
眼角有了可供雨水停留的皱纹，仔细看，林云深爱着的金发中也有了代表衰老的银发。
林云漠然，不敢再看克莱娅的眼睛，抬起头，看头顶的天。
天有明有暗，对比极其强烈，无法忽视。
林云又低头，看了一眼浸泡在血海中的双脚。
林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一切都好像因为克莱娅的话，失去了意义。
他记忆中的克莱娅，不管是书写的文字和语言，总是平静、阳光的，有时甚至充满风趣，让人能够提起对未来的希望，让人能够感受得到她发自内心的纯朴与善良，不含一丝哀伤和忧郁。
云台之上，秦九冷笑。
秦九这种未言先笑的人，往往心机深沉。
老好人是边说边笑，皮笑肉也笑。
秦九这种城府深不可测，利益至上的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笑而后语。
心中不知酝酿着什么阴险计谋，最好敬而远之。
望着天和地的短短几秒，林云仿佛回忆了一遍自己似乎有些匆忙的一生。
可叹，这浮生若梦。
林云有些茫然，这究竟是不是现实，他是不是在梦中。
他已经死了。
他与克莱娅的重逢的故事，应该只发生在梦中才对。
他们如果重逢，应在黄昏时分的教堂前，重逢处应有飞鸟起落。
而不是在电闪雷鸣的乌云下，在腥臭肮脏的血海之中。
克莱娅的出现，让林云好难再说出，一死而已这四个字。
克莱娅的出现，就像一束照进漆黑山谷的亮光，让身处谷底奄奄一息的林云后悔了。
林云走向克莱娅，克莱娅收敛羽翼提起裙摆，奋不顾身跑向林云。
年轻的克莱娅，就在远处看着。
她看着自己紧紧拥抱住双鬓斑白的老男人。
“会死的，你不该来。”林云沙哑道。
“我已经完成了寂灭神咒。”
随林云话音落下，乌云忽然低垂，下沉百米，仿佛遭到了恐怖的牵引。
活了数千年的倒悬王已经察觉到危险，想要逃跑，但它才潜入海底，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上岸。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黑洞悄然生成。
圣洁的淡蓝色光芒，恢复了林云的双臂，让林云可以紧紧拥抱住克莱娅。
克莱娅哭了，大雨中她尽情哭喊，把自己的伪装尽数撕碎。
双鬓斑白的男人，吻住了克莱娅的红唇，止住了她的哭喊：“不怕。”
“林先生，我爱你。”
老男人笑了。
还不算迟，还好，都还好。
恐怖的一幕，出现在了所有人眼中。
何止千万吨海水倒流，是亿万吨海水在逆流上天！
残存的金甲银甲军团，都在被撕扯，全力驱动法力，全力反抗，却也无济于事！
强如左右护法，都不能阻止！
秦九驱动辉煌的无极殿，企图阻止寂灭神咒继续拉扯吞噬！
“林洪屠！停下！”天上传下秦九的呐喊。
无极殿也在分崩离析，也快要支撑不住。
林云对威胁，对呐喊置若罔闻。
其实在明白自己，只是灵魂来到了这条时间线后，林云就已经萌生死志。
他不该霸占林云小子的人生。他要去见他的小白，去见他的克莱娅，回到父母的身边。
身体的求生本能，在疯狂提醒克莱娅必须离开。可克莱娅不愿理会，抚摸着男人血迹斑斑的脸庞，柔声说道：“林先生，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够回到过去，请一定要鼓起勇气，再吻我一次。”
“我记忆中的克莱娅，从不哭泣。”林云笑道。
克莱娅微笑：“林先生，即便是神，也会悲伤。即便是神，表达痛苦悲伤的方式，也是眼泪。”
“昆仑真的很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天吹来的风好冷，那时我希望你在克莱娅身边，像往常一样说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给克莱娅听。”
林云的身躯，正在被分解，克莱娅亦是，可他们都在笑，这是释怀的笑。
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他们的世界，如果没有彼此，那他们会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他们都，只剩下对方了。
“林先生。”
“在的。”
克莱娅闭上眼睛，在林云的怀中睡去。
她刚才并非不愿意与林云一起作战。她已经很老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一直在林云身边。
她跟着林云，去了高天原。
是她与火州的奴隶交易，让他们获得了冲破枷锁复仇的力量。
如果按照契约吃掉他们的灵魂，她可以恢复，可她没有。
每一个灵魂，都应该是自由的。
她深爱的男人，一生都在为了自由和他人的自由而战，她不能如此自私。
林云浅吻克莱娅额头。
克莱娅微笑：“林先生……若有来生，勿忘我。”
“好。林云，不忘克莱娅。”
老男人闭上眼睛的刹那，便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所有美好的记忆。
所有痛苦沉重的记忆。
都在刹那间被唤醒。
浮现在老林云和克莱娅的记忆殿堂之上。
百年记忆，可谓恢宏浩大、浪漫哀伤。
无法忘记的人的面容。
无法忘记的过去，在穹顶之下碰撞，碎了又碎，反反复复，坍缩凝聚成了极小极小极小的一点。
这由两人所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凝聚而成的暗点在坍缩到极限后，在黑暗无声的精神世界内，迸发出了最迷人的烟火。
莲都，桂香小区。
碗碟落地，林秀娟捂着心口，失去了站立站直的力气，连连后退，林正义见状，立刻丢下报纸来到她的身边。
“阿义，我的心好痛，是不是阿云和小白出事了啊，是不是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林秀娟的眼泪止不住落下。
男人刚想开口，一滴眼泪从他脸上跌落，碎在地板上。
疑惑自己为何落泪，男人抬起头，看向电视旁的镜子。
不知为何，镜中的他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