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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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就是津岛温树的人生。
这也是太宰治过去那些年从来没有接触到的,他的人生。
画面定格在了小少爷空洞地注视着女人的尸体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如果森鸥外在这里,想必会认出,他和太宰治当年在港口afia的表情有些许神似。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人生了。
太宰治没有闭上眼。
太宰治没有逃避,只是深深地看着那个倒在床上的少年,仿佛这样就可以讲他的一举一动记录在脑海里,仿佛这样就可以穿越时光,走到小少爷的身边,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一幕。
……是的,那么多佣人围在小少爷身边。
却没有一个人记得帮他捂住眼睛。
太宰治只觉得喉咙干涩。
他想说话,但一向巧舌如簧的嘴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当然愤怒。
这群自私的、愚昧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让津岛温树出生,却又不将他视作自己的孩子。母亲甚至想要带孩子一起下地狱——但她最后将他留在了人间,让自己的孩子亲眼看着自己死亡。
……这很难评价哪个举动更加残忍。
但现在发火是没有意义的。
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相当后悔,当年的自己没有将津岛家逼到绝路。在太宰治的记忆,津岛家虽然很糟糕,但却远没有津岛温树这个时候这样糟糕。
画面忽然又动了。
小少爷终于回了神,从床上站了起来。
四周的佣人都被吓傻了,女人再怎么说都是津岛家的夫人,而看着她发疯、甚至想要逼死自己的儿子之后,又那样轻易地倒下。没有人敢靠近她,更没有人敢触碰尸体。
小少爷下了床。
一步一步地向女人的尸体走了过去。
那代表心音的小气泡似乎从此就消失了,至少太宰治没有再看见过。他走得很慢,没有理会佣人惊讶的视线,似乎也完全不害怕被女人再次伤害。
津岛家的夜晚多安静啊。
安静到能听到蝉爬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他走在木地板上,脚步声也格外明显。
小少爷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宽大睡衣,过于瘦弱的手臂从太大的袖子钻了出来。这睡衣太大了,如果他的步子再迈大一点,可能就会落个平地摔的下场。
所以他走得很慢。
月光落在他鸢色的发上。
小少爷走到了女人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用一只手托住了女人的头,为她解下头上繁复的发髻,瀑布般的黑发松松地垂在小少爷的掌心。女人倒在地上的时候是侧着身体的,小少爷将她的身体翻了过来,让她能够仰卧。
接着,小少爷很认真地帮女人重新系好了松松垮垮的腰带,顺便用自己的衣袖将女人嘴角溢出来的黑血擦去了。
做完这一切,小少爷跪坐在女人身边。
他伸出手,合上了女人的双眼。
“……”小少爷的嘴唇动了动,可他又犹豫了。
他想了想,才轻声说:
“藤原女士,晚安,好梦。”
藤原是女人没有嫁到津岛家之前的姓氏。
画面一转,时光飞逝。
小少爷慢慢地长大,身高是长了些,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瘦弱。可津岛家却没人敢对他还持以小时候一样的态度了,这位少年已经逐渐展露出自己的锋芒,甚至在青森当地都颇有名气。
甚至连津岛家主自己都怀疑小少爷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他太优秀了。
不过津岛家主对自己的儿子了解不多,儿子有出息,他也能对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亲戚有所交代。津岛家主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供他享乐,自然十分愿意放权。
——他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权利在被小少爷一天天架空。
很快,人们提起津岛家的时候,没人再想到津岛家主了。
社交圈的人们都没见过五岁之前的小少爷,当小少爷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脸上总是挂着很温和的笑,看起来似乎是个很好相与的人。有人曾经偷偷讨论过,他笑起来,其实很像他的妈妈。
也有人因为他的年龄轻视他,而之后得到的教训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这个少年。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称赞他的天赋,他仿佛学哪门功课都很快。
只除了一个缺陷,身体不好,总有人想对他动手。
除此之外,没有人对这位津岛家的继承人不满意。津岛家主乐得清闲,但也担忧这一点——他怕哪天就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花钱,于是陆陆续续娶了好几任妻子,又生下了几个孩子。
也不是没有人想利用这一点来刺激小少爷。
毕竟多了弟弟妹妹,就会有人多来和小少爷分家产。
可是小少爷并不在意自己有这么多弟弟妹妹——他也从来都不去关心。他之前住的宅子因为女人的死亡,而被封锁了起来。小少爷一个人住在偏远的地方,平时也很匆忙,见不到弟弟妹妹。
就算见到了,也只是偶尔打个招呼,面上做个长兄的样子。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关心的人。
如果不是那一天,太宰治捣乱的事,痛到了津岛温树的面前。
可能津岛修治对于他来说,永远只会是一个名字。
太宰治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这种感觉真的有点复杂……太宰治忍不住想笑。他知道五岁的他到底有多熊,简直称得上是天不怕地不怕,那时候惹了许多麻烦,整个津岛家都头疼不已。
因为津岛修治是津岛家主养在外面的女人生的——鬼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女人,而在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刚好难产而死,就被津岛家主带了回来。新的夫人并不愿意接收这样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甚至还有些敌视,但津岛家大部分都在津岛温树的掌握范围里,新夫人能做的事也很有限。
所以津岛修治小时候的待遇并没有比其他孩子差多少。
只不过没人管而已。
——毕竟津岛温树不是个慈善家,每个弟弟妹妹出生都要去关爱一下,他是真的很忙。
也因为津岛家的实权早就被津岛温树接管,津岛修治从小就知道自己老爸是个烂人,根本对他没有任何期望。
国木田独步一眼就认出了津岛修治。
看到津岛修治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一看那个表情,国木田独步就知道他要恶作剧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津岛修治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小竹筐,倒出了里面的蛇,转身就溜。蛇在地上吐信子,爬啊爬,爬到了他三哥的脚边。
他三哥是新夫人生的孩子,自幼就被母亲疼爱,是个混世魔王,哪里见过蛇?
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新夫人自然不干,气势汹汹地要找津岛修治算账——可津岛修治是个比她儿子更甚的混世魔王,也早就知道新夫人肯定会发怒。
新夫人找遍了整座津岛宅,都没找到津岛修治。
她想找她的丈夫,最起码名义上津岛家主是津岛修治的父亲吧?
可津岛家主根本不管这些事。
一气之下,新夫人干脆拎着自己的儿子找到了津岛温树。津岛温树那时候正在和别人谈话,新夫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将自己还在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儿子往地上一丢,也不管在座的有多少人。
她拉下脸来:“你和你大哥说!说清楚!那个小子对你做了什么!”
津岛温树:“……”
他难得愣了一下,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您知道我不参与这些事的,您自己看着办就好。”
太宰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国木田独步就瞪他:“你干的好事,你还笑?”
“别看津岛温树那个样子,”禅院尚也开口了,懒懒地说,“他一定非常想骂这个女人有病,很想将‘关我什么事’这几个字扔给她。”
三少爷是个胖小子。
胖小子委委屈屈地看了新夫人一眼,他害怕母亲,也害怕大哥。可最终,还是想为自己出气的心思占了上风。
“……哥,津岛修治欺负我,”胖小子气愤地说,“他将蛇丢到了我面前!他是故意的!”
津岛温树:“……”
禅院尚也再次上线担任翻译员:“他肯定心里又在骂这个小孩。”
五条悟瞟了他一眼:“你真的很了解他。”
“废话,”禅院尚也瞪大眼睛,一脸本应如此,“我好歹和他做了那么久的同盟诶!”
五条悟:“……你们之间的同盟有持续一个月吗?”
这不还是禅院尚也自己去背刺的人家吗?
禅院尚也挥了挥手:“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啦。”
卫宫切嗣却留了心。
禅院尚也语焉不详,没有详细说明……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难不成,禅院尚也和津岛温树之间还有一段什么渊源?
画面还再继续。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隐形人,能站在那个房间里,可房间里的人却看不见他们。
既然有人上来告状,其他原本和津岛温树做生意的人也都识趣地退下。
津岛温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们应该去找修治。”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新夫人气极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我问过佣人,都说过曾经看到过他,但要想知道他在哪里,佣人们又说不记得了——他也没有从津岛家飞出去,就在这里!”
“我只是找不到他!”
津岛温树:“……”
太宰治又笑了。
新夫人见他还不愿意帮忙,心里更气了。
但她这时也没有其他求助的人了——总不能让私人侦探进入津岛家找孩子吧?
“你帮我这一次,”她保证,“我让我父亲帮你拿到那块地。”
“我试试吧。”
津岛温树说。
五岁的津岛修治还玩不过十三岁的津岛温树。
他是在树丛里被津岛温树手底下的人抓出来的,鸢色的微卷发上还顶了几片叶子。他鼓起脸,第一件事竟然是质问新夫人:“你找外援!”
新夫人:“……”
妈的,这糟心孩子。
她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勉强忍着怒气问:“我儿子到底怎么招你惹你了,你要故意吓他?万一他被蛇咬伤了怎么办?那可是条毒蛇!”
可津岛修治的回答让新夫人更炸了。
津岛修治的眼珠转了转,不在意地说:“他没对我做什么啊,就他也能欺负我?”
“我只是无聊嘛,看他被吓的样子很有意思啊。”
听见这个回答后,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津岛温树的脚步停下了。
他回头,遥遥地看着津岛修治。
津岛修治接着理直气壮:“谁让你们都太笨啦!玩起来都好无聊,什么事情都好无聊,”他捧着脸,无精打采,“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啦?”
津岛温树突然笑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
“啊,”他的声音很轻,“确实没什么意义。”
……太宰治看到这里,终于有点明白了,当年的津岛温树为什么会突然来了兴致要亲自教导津岛修治。并且在之后的时间,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他们兄弟俩,一直是很像的。
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敏感,一样的胆小。
津岛温树自己没有寻找到继续的意义——他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在将津岛家主推到美梦里,然后让津岛家主从最高的地方下坠,生不如死。除此之外,津岛温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津岛温树希望,津岛修治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从来都不希望,津岛修治和他走上一样的路,失去重要之人之后,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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