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的生命里都会有我
半夜,艾以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找回神识,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才慢慢意识到现在是在初令的房间。
刚刚坐起身,艾以便听见秦德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了进来。
“大人,吃食送来了。”
艾以抓了抓额前的碎刘海,黑色如绸缎的发丝不像白天一样精心打理,一觉睡醒,蓬松凌乱。
七天的皇会彻底结束之后,他从皇宫赶了回来,进门才知道初令那孩子发烧病倒了。
“进来吧。”
艾以小心的放轻了所有动作,缓慢翻身从沙发上下来,起身来到床边。
垂感很好的窗幔后面是安静熟睡的少年,初令整个人都陷在像棉花糖一样的被褥里,面颊红扑扑的,一动不动。
艾以轻声坐在床边,照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滚烫的吓人。
门外的秦德闻声,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整整齐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即使托盘上的白瓷餐具很多,他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放置妥当后,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对艾以说道:“大人刚刚从皇宫回来,您去休息吧,您只在沙发上小憩也不是办法,请允许我今夜为小少爷守夜。”
艾以摇摇头,心疼的抚摸初令疲惫的面容。
冰凉的掌心在触摸滚烫的皮肤时,少年有所感应,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有气无力的回应他。
初令睡了很长时间,神志不清,在感受到一丝凉意之后,他提起一点力气,情不自禁的往艾以的方向靠了靠,甚至无意识的亲吻了艾以停留在他唇边的指尖。
“他发烧几天了?”艾以出声问道,眉头紧锁,语气不冷不热。
秦德身形一震,低头回答道:“今天是第四天。”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冰冷的语调,寒意扑面而来,秦德垂首更低,百辞莫辩,斟酌道:“小少爷说,您这几日一直在忙皇会,不想打扰您。”
“初令是孩子,不分轻重,你也和他一样?”
接二连三的质问和责备让秦德心里产生了一丝忐忑和惶恐,他立刻请求艾以的原谅,道:“大人恕罪,是我失职。”
艾以没有接下他的话,所有的视线都给了床上病弱的少年。
初令眼神朦胧,浅色瞳仁仿佛金日被薄雾隐隐遮住了几分,因为身体不适,他难受的轻启薄唇呼吸,微微喘气,拧在一起的眉峰一样拧紧了艾以的心。
良久,艾以轻轻抽回放在初令面颊上的手,站起身往桌子旁走去,冷然道:“你先出去。”
“是,大人。”
初令浑身热气腾腾,躺的太久,他都感觉累了。
少年勉强睁开眼,注意到安静的房间里有细微的脚步声和布料的摩擦声,猜想是艾以回来了,便提起所有的力气坐起身来。
他口舌干燥,身体热化成一滩水一般,软绵无力。
在房间里捕捉到一抹身影,初令喘了口断断续续的气,虚弱的开口叫道:“艾以?”
“嗯。”艾以端着一碗粥出现在少年面前。
彻底拉开窗幔,让一点点烛光可以照射进来,微弱的烛光打在宽大的床上,照亮二人的身影和房间里的细节,暖黄色的灯光甚至让初令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一点。
艾以坐到初令身后,让少年支撑不住的上半身完全靠在自己怀里。
他贴心的拉上滑落的被子,盖到初令的腰间,避免冷风侵入。
“你怎么回来了?皇会结束了吗?顺利吗?”初令乖乖的被艾以圈在怀里,感受属于艾以的气息,享受艾以对他的呵护。
艾以点点头,微微一笑,细声道:“结束了,很顺利。”
他绕过少年的脖颈,去探初令的额头,感受到丝毫不减的温度后,轻叹一声,柔声问道:“有没有舒服一点?”
“不用担心,我是药师,我自己可以。”
额头上骤然冷了许多的手心让燥热的他舒服了一些,也更加清醒。
艾以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碗中温度适宜,香甜可口的白粥,对初令说道:“先把这粥喝下去。”
粥看起来很好很香,闻起来也不错,但是他没有任何胃口,提不起来食欲,甚至不想拿出来多余的力气去张嘴咀嚼食物。
初令偏头,果断拒绝道:“不想喝。”
艾以低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无奈道:“听话。”
“不……”少年摇摇头,难得的孩子气。
“阿令,你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一直在昏睡……”
“……艾以,我生病了,别说我了。”
艾以的音量只是高了一点,明明平缓担忧的语气在初令耳朵里便成了责备,他可以听出来艾以的语气里有些着急,但是生理反应是抗拒不了的。
“生病了才要好好吃饭,嗯?”艾以耐心的哄着,用最柔和的嗓音,如同大提琴一般的声音抚慰了少年的伤痛。
初令清清沙哑的嗓子,提出来一个毫无关系的要求:“我想看日出。”
不知道为什么怀里的人突然说这个,艾以疑惑的看着初令,问道:“现在?”
“嗯。”
“现在太晚了,你还在生病。”得到少年确切的回答,艾以选择拒绝。
“可是哥哥以前就经常带我去看日出,我看了漂亮的日出,心情就会很好,嗯,就会很想吃东西。”
初令气若游丝的说着,越说越难受,在和艾以进行吃不吃东西的谈判上,他话语里的条件已经摆好了。
艾以垂眼看到初令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心里一阵心疼,他害怕初令再因为哭泣和心情不好,导致病情加重,连忙选择了妥协。
孩子生病了,只要能好起来,要什么给什么。
“好,你把这吃了,然后再睡一觉,我就带你去,如何?”
少年点点头,堪堪收回眼泪,气息断断续续。
他停顿一下,又变本加厉道:“我想去皇都钟楼上看。”
“不行。”艾以语气严肃,想都不想便打断了初令接下来的话,“太高了,上面风大。”
严肃的口气让少年瞬间哽咽,他从艾以怀里挣扎起来,目视艾以,不满的说道:“那里,可以看到南海的日出,很壮观,我就想去那里。”
听着少年不满意的语气,看着他倔强的神情,艾以感到一丝无力。
他把手里的白瓷碗放到一旁,正视初令直白期待的眼神,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皇都的钟楼很高,要爬很长的楼梯,正常人上去需要花点力气,生病的初令显然没有这个精力。
艾以抬手将初令垂下来的发丝抚到耳后,屈指滑过他白嫩的侧脸,感受他异常的温度,道:“你太虚弱了。”
初令抓住艾以的手腕,亲了亲他的掌心,面对面凑近他,话语里有几分窃喜和迫不及待:“你会飞,你带我上去,我乖乖穿着披风。”
艾以依旧犹豫着,含笑摇头:“那也不行……”
“我不吃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让初令失了耐心,开始生气,他猛的放下艾以的手,偏过头看向一旁。
见初令好不容易松口,现在又要反悔,艾以后悔了。
他凝思片刻,扭头重新端起白粥,递到初令面前,和声细语道:“行,我带你去,你把这吃了。”
初令没有再说什么,顺从的接下那碗温热的粥捧在手心里。
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正要送到嘴里,又放下来,正色道:“我喝完就去。”
闻言,艾以偏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大致推测出来现在的时间,怀疑少年是不是烧坏了。
他耐心的跟少年解释道:“现在距离日出还有两个小时。”
“我知道,我们去那里等着。”
“阿令。”艾以挑眉看他,“你知不知道你在无理取闹。”
话音刚落,初令立刻把手里的勺子放下,准备重新把碗递给他。
艾以嘴角抽了抽,最后妥协的还是他:“好,你吃完这碗粥,我就带你去。”
在看着少年咽下第一口白粥后,艾以才松了口气。
钟楼
艾以带着少年在钟楼的最顶层降落,稳稳落地后,他们坐在台阶的边缘上,长腿随意搭在外面,悬在空中。
从上面往下看,房屋很小,人站在最底下,也只是一个黑点。
他们身后就是唤醒清晨和皇都的大钟,广场上的鸽子正在里面休息,依稀可以听见它们意外醒来,扑扇翅膀的声音,过一会儿便是进入梦乡的咕噜咕噜声,静谧美好,没有被外来者打扰分毫。
钟楼的前面没有更高的建筑物,眺望远方,房屋田地一览无余,蕴含神秘力量的大海养育了万千生灵。
不知道多远的海平线上,有一个挺拔直立的灯塔,太远了,就像一根头冒金光的筷子插在那里。
海面一片深蓝,蓝的发黑,波动的海水在夜风的鼓舞下,悄悄的泛起一片片褶皱,让这幅美丽的海景画有了动态美。
熟悉的场面让少年心动不已,忘了身体的筋疲力尽和头脑昏沉,他向艾以感叹道:“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看日出,就是需要爬很高的梯子,很累。”
“过来,我抱着你,这里风大。”艾以伸手把初令揽到怀里,宽大的翅膀张开,好好护住少年,包住了少年的半侧身。
还是不放心,艾以又用自己的披风把人裹得紧紧的,虽然他的身体低于人类的体温,但是最起码能给少年挡住一些凉风。
“这么高,不害怕吗?”
初令向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放心的闭上了眼睛,哪怕是在这么高的地方,他也感受不到凉风。
听见艾以的询问,初令淡淡笑道:“不害怕。”
艾以骨节突出的细长手指卷着初令长长的金发,缠绕一圈,同样笑道:“胆子不小。”
“嗯。”
初令欣然接受他的夸奖,闭眼休息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睁眼对艾以道:“但是害怕水。”
“害怕水?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
初令顿了顿,昏沉的头脑里,溺水的画面像暴风雨席卷而来,他把当时记忆里的真实的恐惧感重过一遍,仔细说给艾以听:“被人扔进过河里,那种窒息感,无助感,让我害怕,我感觉所有人都离开了我,只留我一个人在水里沉浮,在水里面感受生命和时间的流逝。”
艾以偏头贴上少年的额头,认真听着初令的一言一语。
“每次靠近深水,就感觉,有东西要拉我下去,会情不自禁想象如果我出不来,挣脱不掉怎么办。”
“不怕,以后不会了。”艾以静静看着远处天空的一抹泛白,稍微用力,更加抱紧怀里面的人。
天空中突然明灭变幻,疏淡的云再也遮挡不住。
原是一线的白变得金黄,随后迅速扩散,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所有,夺目的亮扫去了天空中沉睡的阴霾,瞬间把天空和海水染红。
滚滚翻腾的波浪被打上了高光,火红的日出破开了最后一点黑暗,热情兴奋的招呼所有。
他们安静的欣赏这壮观的日出,瞳仁里都有光,都有被渲染的金色年华,点缀上缤纷闪耀的光斑。
“太可惜了。”初令喃喃自语,“那个高塔,把太阳分成了两半。”
“那是邻国离天岛的收光塔,是世界上最高的灯塔。”
确实如此,半轮的金色太阳被灯塔硬生生劈开,切成了两半,是这壮观景色里美中不足的地方。
“这样子就看不到完整的日出了。”
“太阳出来的那一刻,还是很美的。”
初令抬首,鼻尖轻易触碰到艾以的下颌,他把脸往艾以的颈窝处埋,蹭了蹭,修长干净的手指缠上艾以的另一只手握紧,说道:“我听秦德说,你要离开皇都。”
艾以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初令说,他在初令身边的安排了隐卫,再加上有秦德和拜一,他即使离开皇都,少年的安全可以保障。
“两年后就回来。”
“两年?”
“两年。”
得到确定的答案,少年垂下眼帘,眼神暗淡,握着艾以的手也松了力气,淡淡道:“时间很长。”
“你过两次生日,过两个春夏,两个秋冬,我就回来了。”
艾以目视前方,把长长的两年转化成少年能接受的程度,他重新握紧初令的手,抚摸他光滑细腻的手背,努力宽慰着他。
“我是人类,即使体内有药灵,我的生命也只有你的十分之一,不知道哪一天,药灵会抽离我的身体,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会经历衰老和死亡,所以,两年时间对于我来说,很长。”
这七百个日日夜夜里,会有多少变数,他们都不知道,万一,他们和阿姐明蒂娜娜一样,一样没有等到对方,他自己会不会后悔。
想到这里,初令心里一紧,他看向艾以,欲言又止。
斟酌片刻,只是叹口气,无言的注视着艾以棱角分明的侧颜,有神漂亮的异瞳和独属于他的那份温柔。
感受到初令的视线,艾以收回欣赏日出的视线,含笑和少年对视。
怀里的少年比日出更加闪耀百倍,艾以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生命里都会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