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念
那边，正端坐在石窟壁前的苏寄雪忽然眉心微蹙，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周遭一片空荡，只有风细如呜咽的呼啸声在石壁上打转。
苏寄雪缓缓睁开眼，黑而清深的眼珠下移，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边的石堡边缘上。
一只软乎乎的白毛团子趴在那里。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目光，那团看上去像是棉花糖一样的东西颤动了几下，从背后翘起来一个短短的毛茸茸的东西，然后露出那双黑汪汪的圆眼睛。
苏寄雪只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手心里的灵气便又开始亮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棉花糖背后的短尾巴讨好似的摇动起来，然后发出一连串欢快的“汪汪汪汪”声。
苏寄雪并未制止它的叫声，她似乎听得懂棉花糖说话，她听着听着，手心里的原本亮起的光也慢慢地暗了下去。
棉花糖似乎是说完了，它闭上嘴巴，无辜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苏寄雪垂着眸，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待会转交给她。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棉花糖圆圆的狗狗眼顿时雾气蒙蒙，它满眼控诉地看向她，开始委屈地“嗷呜”起来。
苏寄雪并不理会它的卖惨，她淡淡开口道，“没有这个必要。”
棉花糖发出“呜呜呜呜”的叫声，然后撑起小短腿，露出了毛茸茸的雪白肚皮下垫着的水绿色玉佩。
苏寄雪望见那块玉佩，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神色有些怔忪。
——
祝暖枝回到趁星阁，她轻盈地跳下了云彩，两只手捧着书，一边和系统拌着嘴一边走进小院。
祝暖枝：“柳自衿的徒弟里天赋最高的是谁啊？”
系统：“你猜。”
祝暖枝：“那我猜是我。”
系统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祝暖枝：“……”
祝暖枝屈辱道：“这是我有生以来受到过最大的侮辱。”
系统：“那你还是太年轻了。”
祝暖枝：“……”
祝暖枝：“以我的直觉，宋惊原的资质应该会比洛深好点。”
系统：“你猜得不错。”
祝暖枝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她想要的，于是疑惑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猜到吗？”
系统无语，但还是配合了一下：“为什么？”
祝暖枝：“两个人的气质。一个是稳而烈的内收，一个是舒而狂的外放。”
系统：“不错。宋惊原和你一样，也是变异单灵根，区别在于他是风系单灵根。而洛深只是普通的五行火灵根，资质和领悟力上均不及宋惊原。”
“同时，两个人的背景也不尽相同。宋惊原出自仙界修真大家族宋氏，是宋氏这一脉的天之骄子。因为家庭教育和先天资质的优人一等，宋惊原性格不羁而又疏狂，厌恶拘束和条条框框，但同时不乏正义良善之心。”
“洛深的家庭则差得多，只是非常普通的家族，洛氏家族中能喊得上名字，稍微有些成就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但他性格十分慕强，并未因先天资质不如人而气馁。比起宋惊原，洛深可以说是拼尽全力才得到了柳自衿的青睐。”
祝暖枝：“我只关心我的攻略过程里需不需要打败他们。”
在看见自己院门口趴着的东西时，祝暖枝的脚步一下子凝滞了。
祝暖枝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窝在她殿门前的白色毛团，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系统，这是什么？”
哪里来的毛团子？？
系统：“宿主，你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
祝暖枝：“……”
祝暖枝把书揣怀里，慢慢蹭过去，鞋底摩擦着砾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台阶下的那只毛团子显然非常敏锐，那对毛耳朵一下子翘立起半边，然后糯米团子似的小脸抬了起来，墨玉石一样的黑眼睛像含了水，满是无辜地看来。
祝暖枝停顿了脚步，然后开始在心里狂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可爱的博美！！！”
祝暖枝，18岁人，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养了一只博美，从此沦为可爱狗狗奴，每天一大乐事便是撸自家女儿。
系统：“……”
系统：“宿主，这不是博美，修真界不会出现现实里的狗狗品……”
祝暖枝：“这就是博美！！！！！！！！”
系统：“……”
祝暖枝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毛团子不远处蹲下，也不管黄绿色裙摆曳了一地露水，开始运用她的逗狗狗技巧，伸出手向毛团子各种示意，“小可爱，呜呜呜，快来姐姐这里~”
毛团子显然读懂了她的示意，那双黑眼睛一下子亮起了光，小手小脚登时立起，一点一点小碎步蹭了过来，还在“呜噜呜噜”地小声叫着。
祝暖枝心都化了：“好可爱啊啊啊啊！！博美就是天使啊！！我没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系统：“……宿主，这应该是灵宠，不是……”
祝暖枝：“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系统：“……”fine
毛团子一点也不怕生，它挪过来以后一直贴着祝暖枝的手直蹭，祝暖枝蹲在台阶上，慢慢把它捞到膝盖上，毛团子还“呜汪”一声，看上去十分满意，软软的肉垫爪子在祝暖枝身前来挥去，还一直贴着祝暖枝的衣襟和肋骨蹭蹭蹭蹭。
怀里柔软好撸的毛团子在可爱地叫唤，祝暖枝心中无限满足，用手轻轻摸它的背和下巴，“乖乖，你好可爱啊呜呜……”
直到不远处传来冷淡入骨的女声：
“裂天，给我下来。”
祝暖枝闻声，惊讶抬头，几米之隔的地方站着白衣如雪的女子，她垂手而立，霜骨寒神。
居然是苏寄雪。
她怎么会突然来这？
祝暖枝犹豫了一下，怀里抱着还在扑棱的毛团子，小心翼翼问道：“大师姐，这是你的宠物吗？”
苏寄雪：“不是。”
祝暖枝疑惑：“那……？”
苏寄雪看着她，“这是师父养的灵宠，它名叫裂天。”
祝暖枝低头看怀里的小可爱，它似乎很怕苏寄雪，苏寄雪一出声，它就在抖抖抖，小爪子紧紧扒拉着祝暖枝的衣襟不放，还用委屈可怜的目光看着祝暖枝，一副“不要抛弃我”的表情。
祝暖枝：……错觉吧，一只动物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想法。
苏寄雪忽然出声：“裂天，下来。”
小毛团子吓得一抖，张开嘴巴开始小声“呜噜呜噜”起来，仿佛是害怕得啜泣。
祝暖枝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出于怜爱的心理，她还是小小地袒护了一下小毛团子，“大师姐，它想呆在这的话就让它多呆一会儿吧，我不介意的……”
视线里，那只毛团子又往祝暖枝怀里拱了拱，鼻头还不停地嗡动着，但表情还是那么无辜可怜。
苏寄雪眯了眯眼，“它在蹭你，你没有感觉的吗？”
祝暖枝：“…………啊？我感觉到了，但是…这没关系吧。”
苏寄雪表情微妙起来。
她看了眼那只垂泪装惨的狗，“它可以在这呆着，但它必须从你身上下来。”
祝暖枝懵懂不已：“为什么呀……？”
苏寄雪：“……它是公狗，年龄应该比你还大。”
祝暖枝似懂非懂，“没想到修真界的动物可以活这么久……系统，所以为什么我不能抱它？”
系统：“……”
系统：“宿主，其实我刚刚一直想说，修真界的动物，和普通动物不太一样。尤其是灵宠，它们有一定的战斗力，也会法术，甚至修为高的还可以化形，有着和普通的修仙之人相近的智能……苏寄雪的意思是，你现在等于是在抱着一个成年男人，他还在蹭你……呃。”
系统不好意思说出来，但祝暖枝已经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她缓缓低头，看着某只毛团子，还在老黄瓜刷绿漆装嫩，满脸开心地蹭她。
一个红彤彤的“井”字突然从祝暖枝的脑门上蹦出来。
祝暖枝：“…………你，下去。”
小毛团子：“！！”
它顿时露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齿轮眼，泪汪汪地看着祝暖枝，就差“嗷嗷呜”一声哭出来了。
祝暖枝冷酷无情：“再不下来，我就动手了。”
小毛团子，哦不，应该说裂天，它终于明白祝暖枝识破了他的伪装，收起了委屈无辜的表情，灰溜溜地爬了下来，像一团被晒融化了的棉花糖一样趴在青石板铺的路上，狗狗眼湿漉漉的。
祝暖枝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占便宜的一天。
她强迫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然后扬起笑脸看向苏寄雪，“大师姐是来找我的吗？”
苏寄雪看着她，伸出手来，掌心一片白雾，慢慢散开，露出那里忽然出现的一块系着红绳的玉佩。
“师父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他有些事，临时要离开宗门一趟，很快就会回来。这是问鼎宗法石矿产出的法石炼制的漓龙纹玉佩，是一种通讯法器，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上他，他让我转交给你。”
苏寄雪看着祝暖枝接过玉佩，女孩显然是没见过这种东西，满脸的新奇和欣喜。
实际上的祝暖枝：“欧拉！魔法玉佩！修真界限定款视频电话！”
系统：“……”他的宿主是不是傻了……
祝暖枝把玉佩握在手心里，暖融的笑在她脸上漫开，“谢谢大师姐！”
“不用谢我，我只是奉师命办事。”
苏寄雪看着她，清潭般幽深的眼瞳中印着祝暖枝的脸。
她淡声道，“你来到宗门已经三日，对于修仙这条大道，你现在有了什么体会？”
祝暖枝：“！”
祝暖枝：“我靠，课堂抽查！不带这么玩的，我还一个字没预习呢！！”
系统：“宿主加油~”
祝暖枝：“系统救命！”
祝暖枝握着玉佩，小声说，“这条路很艰辛，也很需要毅力……还有，天赋也不可或缺。”
苏寄雪：“你说的只是表面。”
她负手而立，目光望向院门，数棵孤松临柏而矗，巍峨峥嵘。云天外，日薄西山，金晖垂暮。
苏寄雪慢慢地开口：“修道者，逆天而为。我们入这条道，有种种艰辛，如剑之道，除了吸纳灵气，蕴练丹田以提高灵力以外，还需要诵记法诀，修习法术，再然后，便是悟得剑意，方能提升境界。”
“这是修道之难处。”
“问鼎宗，是天下第一剑派宗门，你入了问鼎宗，就是要修习剑道。”
“我知晓你天赋异禀，冰系单灵根，光是这样的资质已经是当今仙界翘楚。但修习剑道，并不是只需要提升灵力，就能进阶。如若没有强大的剑意和对剑心的领悟，再有天赋，也是穷极一生，限于一处，不得进益，且越往上走，越是如此。”
“而剑意，它来源于你的内心，来源于你所坚信不疑的事物。你为何而拔剑，为何而立于此处，为何受尽艰苦亦要继续往前走，答案皆来自你内心的信念。你要先明白，你为何而修道，为了谁而走上此路，你要去到何方，才能明白自己的信念是什么。”
“唯有知晓了自己的意志，才能凝聚出强大的剑意，才能在修仙的路上走得更远。”
祝暖枝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寄雪的眼睛就像是平静无风的海面，但下面却是波澜壮阔的明净。
祝暖枝忽然道：“她说得对。”
系统劝道：“宿主不用太在意，你并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祝暖枝：“不是。我是一直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出生于高知家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母便对她有了明确而具体的规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条条分明。
而她稍大一些之后，也明白父母的做法是有道理的，她自小优秀，比同龄人都要出色，她并不觉得自己有所缺憾，她也享受这种无论什么地方都比别人完美的优越感。
于是她没有多想，一直沿着他们所希望的，所铺就的所谓“成功”的道路，步步往前走。
但是此刻苏寄雪的发问，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内心。
她什么都会，但什么都不是特别喜欢；她很优秀，是世俗角度上的成功的孩子，却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想去哪里。
回看自己的内心，一开始做这些事的初心已经模糊了。
只是优秀就足够的话，为什么她现在这样的迷茫呢。
祝暖枝慢慢抬起头，她看着苏寄雪，忽然问道：“大师姐，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而修道？”
那人站在她面前，一袭素朴无尘的白衣，恍若隔世的仙人，垂眸间含冰溯玉，清冷又淡静。
苏寄雪看着她，眼眸中仿佛有一整片寰宇。她说：
“为了天下苍生，太平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