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梦乡咫尺
“两位的年纪都大出我不少,都可以算我的老师,但现在我斗胆请你们二位,自己做出选择吧……是只想像一个随处可见的生物体一般的存在着,还是像一个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
活着。
项景行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贝齿重重地打在唇上,快要咬出血渍。
关晓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未明确表态。
陈元寿摩挲着下巴极为认真地思索片刻,才缓缓应答道:“既然你言至于此……好,那我就认同你的计划。”
听到陈元寿这么说,项景行激荡的情绪也被抚平了些许。
“行,现在两条人命被你握在手中,任你差遣。项景行,你的计划具体要如何实施,脑子里究竟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思路?”
“我当然有。”
项景行胸有成竹,自然回答得无比干脆。
“好,如果你有的话,我就必须要知道你具体是如何设想你的计划的。”
虽然陈元寿口头上答应了,但他的态度依旧是带有些许不容拒绝的强硬,在原则问题上毫不退让。
项景行觉得他记忆中的那个名为“陈元寿”的客体化形象似乎又能跟他眼前的陈元寿重叠。
一堆旧照片散落堆叠在项景行面前,照片定格记录着过往记忆中的同一个符号形象,项景行拾起一张。捏在手心,可是甭管他如何使劲地思考,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张照片是否真的属于自己。
但就在项景行随意地将手插入口袋,胡乱的搅动时,他却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属于它的底片。
阔别已久的喜悦感冲上头脑,闪电般地带起神经通路上的一顿战栗。
项景行被黑暗统治的感官炸开烟花。
“没问题,不过你要让我先组织一下语言。”
关晓博的嘴角扯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重新发动了车辆,又是一脚快要踩到底的油门,他们冲上了开阔的主车道。
今夜月色正明,一道道树影的流光在他们的身上飞舞,让他们的身影在车厢里变得模糊不清。
“那个……你想好了吗,小项。这会儿咱真的快要到冷湖火星营地了,陆克希交代过我,在进入营地50米范围内之前,我必须要把信号屏蔽装置关闭,你们要有什么具体的计划需要沟通的,现在要开始抓紧时间了。”
“好的,关先生。那个……我有一事相求。”
项景行深吸一口气,向前探身,伏到关晓博耳边,恳切地问询道:“关先生……我的计划需要借您的信号屏蔽装置一用,我知道这个装置对你和陈老师而言都十分重要,可是您也知道,我的计划若想要落地实施,后续肯定少不了要跟陈老师沟通交流,互通有无,所以……”
“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
关晓博看似回绝得非常干脆。
项景行一瞬间愣了神,虽然嘴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但心里顿时又生出千万种用来劝服对方的方法。
“你不用因为这件事情求我,”在无人察觉的视角,关晓博坏笑了一下。
“因为我的答案是……当然没问题。”
关晓博迅速地回头眨了眨眼,朝还在愣神的项景行使了一个眼神。
“噗呲。”
在一旁的陈元寿也忍俊不禁。
“嗨,其实我本来就打算把这个信号屏蔽装置留给你们的,毕竟你们一走……我跟别人交流也基本上用不到这个。”
关晓博说完,就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取出了那支两端散发着苍绿色光芒的信号屏蔽装置,爽快地递给了项景行。
“……噢、噢,谢谢您,关先生。”
项景行双手接过关晓博递来的那支笔形的信号屏蔽装置,将它紧攥在手中。
夜色渐沉,远处集装箱状的建筑顶部的连绵光点密集到了极致,光芒织就的灯带绕在山穹附近,将漆黑的天幕映照出半圆形的灰紫色色块。
“真美,仿佛日光酣眠的余韵。”
项景行的眼眶不禁被今晚的月色濡湿。
远处的灯光如昼,佐以今夜明亮的月光,让他们的车厢骤然变得不再那么晦暗。
项景行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灰紫色天穹,心潮汹涌。
他与梦乡,近在咫尺。
“接下来呢,你拿到了信号屏蔽装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陈元寿问。
“对啊、对啊,然后呢?”关晓博又问。
项景行的注意力被陈元寿和关晓博的问询拉回现实。
“陈老师,您在火星营地有见过胡秋显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项景行反问道。
陈元寿抬起头,回忆了一下,悠悠地说道:“这一个星期以来,我跟胡秋显的接触不多,基本上只能在饭点的时候打个照面,嗯……他跟我一样,每天都在营地的宇航员餐厅解决三餐……不过我看他倒是个随和的人,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全是笑模样,从未冷脸过。”
“行了,这就够了。”
项景行侧弯下腰,拉开了贴身放着的深棕色双耳手提包的拉锁。
陈元寿猛然反应过来,他抓住项景行的手,制止了继续他弯腰的动作。
“项景行!你要干嘛!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项景行直勾勾地盯着陈元寿的怒颜,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微笑。
他食指和大拇指轻轻一蹭,转动了屏蔽装置杆体中间的旋钮式开关。
“咔哒——”
熟悉的声音传到了前排。
坐在前排的陈元寿和关晓博不敢置信的互相对视一眼,顿时哑然噤声。
浑浊的空气里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陈元寿的身体在紧贴在椅背上,剧烈地颤抖着,就连他的眼白都变得血红一片。
此刻,陈元寿看着项景行,眼里只有背叛。
项景行没有理会陈元寿灼热到快要把浑浊空气点燃的目光,径直把那支笔状的信号屏蔽装置塞进了手提包夹层里的暗格中,同被绸帕包裹着的治愈模块并排放在了一起。
他一层层地拉上了深棕色手提包的拉链,又微微使劲,从上下左右各种方向拽了几下拉链头,确认无误后,项景行才对正在用余光看着中央后视镜中的自己的关晓博比划了一个手势。
五指并拢立起,将掌心举过耳廓,又骤然向前飞出。
这是继续向前的讯号。
关晓博叹了口气,动作极为克制地拍了拍陈元寿的肩膀,二人随即将视线收回,关晓博继续专注于驾驶,陈元寿望着前方,胸中憋着一团吐不出,也吞不下的怒气。
而反观项景行,他脸上的表情异样的风轻云淡,就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车里紧张的氛围一样。
他不声不响地摇下了车窗。
清冽的夜风灌进车厢,项景行感觉浑浊的空气正在抽离,他的体温以肺为起点,开始逐渐降低。
他感觉清冷的月光在烹调自己的灵魂,自己肮脏的躯壳正在融入紫黑的夜色。
眼前的道路坡度越来越高,跟早先的情况一模一样,项景行看见远处集装箱状的建筑在前挡风玻璃上的形象愈发高大。
的确是越来越近了,极具压迫感的科幻建筑扑面而来。
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