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夜未归
小皇帝喝醉酒却是不肯安安静静躺着, 被温霁云抱到客栈里躺下后,伸手抱住温霁云嘤嘤哭了一夜,说了一大堆语无伦次的话, 眼泪都沾在温霁云手臂上。
果然意识不清又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不用刻意伪装的时候, 就是个爱撒娇的爱哭鬼。
温霁云本想仔细分辨小皇帝在说什么, 然而侧耳细听也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仿佛做梦时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温霁云还是陪着哄了他一晚上,一刻也没合眼。
直到天色微明,小皇帝才安安稳稳地睡下去,温霁云有些困倦,却没有睡, 给小皇帝盖好被子, 轻轻地转身下了楼。
楼下店铺刚刚准备开门, 跑堂正在拔门栓, 见温霁云下楼来,笑问道:“客官, 怎么起得这么早?”
温霁云问道:“厨房在何处?我要一碗粥。”
那跑堂的还没回答,一名正在大堂巡视的年轻男子连忙亲自跑上前来,说道:“在下是这里的掌柜, 厨房的都还没上工。客官要是不介意等一等, 我这就去叫厨子起来给客官现做。”
“不妨事。”温霁云道,“在下自己做也可。”
掌柜说道:“那客官请跟我来后厨。”
温霁云微微点头,跟着掌柜到了后厨。
后厨位于客栈的后院,需要穿过大堂进入,后院三面皆是围墙, 为了防止有人翻墙行窃,围墙上都洒满尖锐的碎石。
夜里入眠晚的街道,早上醒得却迟。此时天色尚早,围墙外的街道上未有人声,四周难得静谧。
客栈的厨子们也都刚刚起来,正在厨房里系围裙洗刀子准备开工。
见掌柜带着温霁云进来,所有人手中干的事都停住了,一个个起身站直,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全都跪了下去。
掌柜也跪在地上,但没人敢出大声称呼温霁云。
唯有人默默流泪。
温霁云让他们起身,亲自作揖一拜:“诸位辛苦,孤在此谢过。”
“殿下说的哪里话。”一名厨娘低声啜泣道,“国家如此,有有谁能独善其身。若不是殿下舍身入燕,玉京城破之日,我们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太子为了我们才是受尽了苦,我们惟愿用一身性命报答太子,怎么敢说辛苦。是我们应该感激殿下才是。”
“大业未成,何敢言苦。国家至今,孤难辞其咎。”温霁云一边说,一边自己俯身去拾起地上的干柴,“能得诸位如此,孤心中甚慰。”
有人上前把温霁云手中的干柴接过,在灶上生了火,往锅中倒上米和水。
温霁云在厨房里的凳子上坐一会儿等粥煮开,掌柜从衣襟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后面叠着一张银票,递到温霁云面前:“这是三军需求的物资,请殿下批示。”
温霁云仔细看了单子上的内容,又看了看银票,问道:“暂且支取一百万两,应该足够?”
“足够了。”掌柜答道。
温霁云命人取来笔墨,在银票上签了个字,递回掌柜手中。
开城投降之前,温霁云将国库搬了个空,所有物件一律折为银钱,存入数十家商行,以为复国之需。
他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永远都做多手准备。哪怕其中有几家商行倒了,对他来说也无法动摇根本。
支取百万两,也不过是他现在签一个字的事。
就算商行都被封停,他在名山大川的寺庙观宇,甚至暗河洞穴陵墓,都藏有财物不可胜数。
除了他自己,任何受信任的忠臣也只能知道其中一部分,且知道的部分不会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
温霁云行事,一向都要做好万全的多手准备。不仅经费物资如此,用人也是如此。
温霁云在宫中潜伏最好的卧底是李奉君,但他的卧底实不止这一人。卧底的处境危险,折损的概率很高,隐藏得再好的卧底,也有个意外。所以即使他完全信任李奉君,他也不会把所有情报工作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在京城的情报处,也更是不止这里一处。
哪怕折损几人甚至一两处情报点,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
燕国那些大臣曾经严刑逼问过他到底把国库藏在了何处,问他在燕国有多少卧底,他半个字也没透露,只说连年征战,早已空虚。至于卧底,他亡国之君人心尽失,没人会为他卖命。
后来,他到了小皇帝身边,小皇帝什么都不问他,就再也无人有机会来逼问他了。
他倒是趁端茶倒水之时悄悄地看过两眼奏折,虽然提这些事的大臣很多,都被小皇帝盖章驳回了。
这小皇帝在小事情上会和他耍小脾气口口声声要罚他,真到了那些大事,却是一个人默默挡下来,和他一个字都不提。
他一边等着白粥煮开,一边听客栈的掌柜汇报国内各处情况。
袁翊州离开南方之后,是厉兵秣马趁机壮大的好机会,但要说复国,势力还是太单薄。天时地利人和,他还缺少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可能就近在一两年之内,也可能需要他继续隐忍蛰伏,等待十年八年之久。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壮大自己,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温霁云处置完毕客栈掌柜汇报的各项事务后,灶上煮的粥也差不多开了。
温霁云打开锅盖,亲自蒸了一个鸡蛋、一盘糕点和一叠小菜在锅里。然后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径直走到厨房的水缸里,用小网兜兜了一小兜的虾。
在周围扮成厨子和掌柜的一众卧底不解的目光里,温霁云自己洗干净了虾,挑去了虾线,打了蛋液裹在虾表面,然后拿到厨房里另外一口锅上用油炸。
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殿下一定是在宫里吃糠咽菜,过得清苦,想吃炸虾了。
一名大胡子的厨子连忙上前说道:“殿下想吃炸虾?这何必亲自动手,让属下来吧!”
温霁云道:“我自己来。”
太子殿下要亲自动手做菜,其他人也不敢闲着,抢着添柴烧火。
等虾炸虾好了,温霁云将煮好的粥亲自盛出到碗里,将糕点、小菜、炸虾都在食盘里亲自放好。
早上的饮食适宜清淡,小小的一盘早餐,看起来倒也不错。
“殿下不吃吗?”那名大胡子的厨子惊愕道,“难道是给楼上那个小暴君吃?”
温霁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下众人明白了。这是楼上安安闲闲躺着的那个小暴君要吃的东西。
估计那个小暴君一早醒来,就嚷着要吃这吃那,自己动都不动一下,还要他们的太子殿下亲自下楼来,亲自到厨房给他做吃的。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真把他们最敬爱的太子殿下当成了奴仆,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这小暴君作恶多端,对殿下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如今还毁了殿下的名声,还驱使要殿下亲自伺候他……”一个瘦瘦高高的厨子上前,拿出一包药粉,愤愤不平地对温霁云说道:
“虽然按照殿下的计划还不能杀了他。但是似今日这般大好机会,倒不如给他下点药,让他也遭一遭报应,这够他腹痛上一天的了……”
温霁云蹙起眉,冷声呵斥道:“退下,不得胡来。”
“殿下……”那名瘦瘦高高的厨子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固然有自己的考虑,只是仇人在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温霁云端起食盘,说道,“日后若无命令,不得擅作主张,尤其是对龙傲堂。”
“殿下,今日忍他至此。”瘦瘦高高的厨子说道,“他日一定叫这个小暴君碎尸万段,给殿下解恨!”
温霁云没有说话,端上食盘径直离去。
那名高高瘦瘦的厨子看着温霁云独自离去的背影,回头问掌柜道:“为什么感觉殿下今日特别冷,似乎有好些不高兴?”
掌柜说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殿下在那个小暴君身边已经忍得够辛苦了,你还说那么多话来烦扰,殿下怎么能高兴?”
“殿下一向不喜欢夸夸其谈,喜欢实干之人。”掌柜拍了拍高瘦厨子的肩膀,说道,“你若真有心给殿下报仇,这些话就不要挂在嘴边。”
“他日这个小暴君遭报应的时候,上去为殿下多砍他几刀就够了。”
……
那边后厨里人人都正在谋划着以后多砍小暴君几刀。
躺在客房里床上的小暴君还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好多人记了好几刀,还安安稳稳地睡到日上三竿。
因为酒劲的作用,阮棠醒来得格外迟,金色的阳光从窗外照到了床前,他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阮棠惊愕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凭借看电视剧的经验判断,觉得这是一间古代客栈的客房。
他不知是什么情况,昨晚明明和温霁云在一起的,温霁云怎么不见了,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还是说他睡了个觉又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可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在小暴君的世界里好歹他还认识个温霁云,换个世界他可是谁都不认识更加寸步难行。
阮棠心里有些慌了。
客房的门关着,他谨慎地考虑了一下,决定起身去将门打开,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房门一打开,阮棠正和端着早餐上楼准备开门的温霁云撞了个满眼。
看到门口站着的人,阮棠心里像是有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感觉好踏实。
温霁云不仅是他的爱豆,还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是他的精神支柱。能看见温霁云,是让他觉得穿越最不亏的事情。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阮棠愣了好一会儿,连忙退后给温霁云让开一条路。
温霁云走进房间,将早餐放在桌上。
阮棠见食盘里是一碗粥、一个鸡蛋、一叠小糕点,还有一小盘炸虾。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对温霁云说过完吃炸虾,可那好像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自己还病得厉害那时候的事情了,当时被温霁云一口回绝。
这时候,都过去那么久了,要不是看到这盘炸虾,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说过要吃炸虾那样的话。
难道温霁云是一直记着的吗?
阮棠一时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复杂的感觉。爸妈走了以后,自己要是有个亲哥哥,是不是也会这样记得自己喜欢什么,这样照顾自己的?可温霁云为什么会记得?自己的爱豆就是这样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吗?
阮棠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抬起头默默地看了温霁云一眼。
这个人会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真心劝导,会在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护,会在自己孤独一个人的时候默默陪着,会记得自己甚至自己都忘记了说过的想吃什么。
他忽然好希望温霁云真的是自己哥哥,对别人和对自己会有一点不一样。
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幻想。在这个世界里,温霁云对谁都是很好的,谁都很喜欢温霁云。
要说温霁云对谁会有一点不一样的话,温霁云只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亲堂弟,是还在南方隐匿的福王温熙泽。为了保全他温霁云在天牢里受了那么多酷刑,也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那才是人家的弟弟,人家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自己就是个暂且还需要温霁云隐忍,暂且不能一刀砍死的仇人。
其实刚穿越的时候,阮棠就提醒过自己千万不要为温霁云的好动心,要远离他,不能有一点接近他的想法。
可是随着日子久了,阮棠发现温霁云的好,就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藏着锐刺的玫瑰。就算知道是毒|药,就算知道藏着刺,他也忍不住想要。而且,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他心里竟然觉得很难过。
他终于有些理解原文里那个暴君渣攻,明知道自己没有真正让温霁云臣服,明知道温霁云在虚情假意虚与委蛇,明明知道只要杀了温霁云就能一了百了,却为什么下不去手杀温霁云,最后一点一点落入温霁云的圈套,被温霁云温柔的陷阱夺走了国家和性命。
原主不是好色误国,也不是刚愎自用。大概他对温霁云,也有过和自己一样的念头:为什么他不能在温霁云心里有不同于别人的,特殊的一席之地?
一旦动了这样的念头,尤其是作为一个君王,那就注定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温霁云看似温柔,却是心冷意冷之人,是不可能会对他动一点真情的。
却偏偏任是无情也动人。
阮棠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动的那个念头,很可怕。
要是不能控制住自己,就算他和原主渣攻有那么些不同,就算他这些日子都在努力对温霁云好一点,但最终和原主渣攻就是一个下场。
他必须冷静下来,理智一点。
他必须比温霁云对自己更好,却比温霁云对自己更无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有些东西根本不是他的理智可以控制的。
西山行宫
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整齐有序地停在行宫前。
虽只有数百兵士,却是训练有素,纪律森严。步列整齐行动有序,连停下的脚步都只闻整齐一声,别无杂响。严整的甲胄和锋利的长刀上,映着太阳金色的光,若神兵天降。
一名当头的小将率先下马,在行宫门前恭敬地解下佩刀,跑上层层石阶,到达皇帝的行宫门前通报。
“末将奉袁大将军之命,前来求见陛下!”那命小将说道,“袁大将军已在山下,不消一刻钟内亲自到达!”
李忠国听闻,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脸上还是微笑着答应:“好好好,陛下也早就惦记袁大将军了。”
不是他不想找借口回绝,是袁大将军这个人,他根本回绝不掉。
昨夜袁大将军派来一个校尉没能见到小皇帝,今日早晨直接让一个小将上来禀报。说是“求见”,其实根本没问过小皇帝愿不愿意接见,自己就已经上山来了。这小将只是个来提醒一声“我快到了,你给我等着”的传声筒,根本就拒绝不了袁大将军已经上山来的事实。
果然不到一刻钟之后,两列身披黑甲的军士纷纷大步上山,分列两旁。
好在都还知道尊敬帝王,佩刀都解在了山下,不曾携带上山。
李忠国暗暗捏了一把汗。袁大将军虽然一贯嚣张倨傲,但此时明面上到底还敬重着小皇帝三分。
可是万一得知小皇帝和温霁云一夜未归的事,可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列军士整日地夹道两旁,只听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
一名身披黑甲的将领缓缓踏上石阶,走上宫门前。
他腰配通体乌黑錾金的四尺长刀,一身暗红的披风被山风拂起。一半长发束起,有一根细细的辫子垂在左侧,发尾坠着一颗血红珊瑚珠。
这位将领显然带着一半异族血统,长发不同汉人乌黑,棕红色里带着天然的卷曲。
五官如刀刻斧凿一般深邃,肌肤是白玉一般的雪白。
一双深紫色的眼眸,像塞上凝着血色的黑夜。
即使不在战场,肃杀冷冽之气也收持不住,似来自地狱深处的喋血修罗。
正是大将军袁翊州。
袁翊州深紫色的眼眸冷冷地从李忠国身上扫过,声如洪钟:“陛下何在?”
李忠国心中战战兢兢,强作镇定地答道:“陛下正在梳洗,请大将军先去前殿喝茶歇息。”
跟在后面的何义成快步地跑着追上前来,在袁翊州耳边一脸谄媚地说道:“大将军,总管大人分明是在欺骗大将军。末将都听宫里的人悄悄议论说了,陛下和温霁云单独出去玩了,一夜未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49560673、头像是我,你不满意?和天才派大星(催更中)同学的地雷!感谢qaq
因为台风原因今天放假了,所以我昨晚上使劲睡了一晚,从十点睡到了七点钟,好开心。然后起床码字码到现在!我觉得我还能肝一章!(大……大概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