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神洒落
燕国宫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
宫门前旗罗伞盖,公侯将相,纷至沓来。
宫墙内,宫人手捧瓜果菜肴,来来往往,井然有序。
今日,是陛下早就定好的大摆庆功宴之日。
四个月前,燕国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亲率百万铁骑,破开南方强国大梁的重重城关,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披靡,覆灭了整个大梁国。
那梁国皇帝昏庸无能消极抵抗,唯有太子温霁云率残军余部力挽狂澜血战三月,一身白衣银甲若天降杀神,一柄长剑不知斩杀燕国多少精兵强将。但最后内忧外困,梁国昏君羞愧悔恨悬梁自尽,太子温霁云一身缟素开城投降。
因此陛下不仅将温霁云贬入奴籍,还特意下令庆功宴之日,要温霁云三步一拜,从京都的朱雀门一直跪拜到他面前,以示警戒。要让全天下人都看到,这就是与大燕国,与英明神武的陛下做对的下常
皇帝陛下一向说一不二,谁也不敢差错。这些时日庆功宴也准备好了,今日禁军也按照之前的安排把温霁云押到了街上。
眼下,只等陛下亲自主持庆功宴了。
皇帝的寝宫前,一群盛装宫女手捧礼服和配饰,等着皇帝传唤她们入内。
寝宫内,那位英明神武不可一世的少年君主,此刻正斜倚榻上,随意披着一身紫色云锦单衣。远观气度威仪,近看却是生得肌肤雪白,眉眼清俊,苍白的病容让原本还没长开的五官蒙上一层惹人怜惜的柔弱。
真是错觉!刚偷偷看了一眼君王,低头立于一旁的小太监心想,这位执掌强杀大权的九五至尊虽是少年,虽然遇刺昏迷数日才刚醒来,但平素里所作所为,和柔弱惹人怜惜这种词根本不可能沾上边。
榻上闭目养神的少年君主,看似气定神闲,内心却是狂澜万丈,正努力消化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叫阮棠,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记得睡着之前,明明是躺在寝室的床上,看完了一本同学推荐的热血复仇小说。
那本小说叫《太子谋》,主角温霁云本是光风霁月万人之上的一国太子,从小受群臣拥戴和君父恩宠。一朝国破家亡,温霁云被暴君渣攻打入奴籍,放在身边凌虐折磨,甚至惨遭强x,受尽欺辱。
千万折磨万般屈辱,温霁云都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深谋远虑步步为营,最终竟是光复了梁国。
而作为一本n/p万人迷耽美文,温霁云的爱慕者如云。暴君渣攻兵败逃难之际,就被心疼温霁云已久的爱慕者们一刀阉成了太监,接着你一刀我一刀,活活给剐死了。
小说情节狗血俗套,但胜在对主角温霁云的塑造近乎完美。看完小说,阮棠心中对温霁云坚定隐忍、心怀苍生的形象感慨万千,熄灯后还意犹未尽地回味了好久,半夜方才睡去。
谁知一觉醒来,是这么个状况。
一群太监宫女围在床前,惊喜又惶恐地喊着“陛下”,脸上堆着笑,眼里却含着泪,如同看到了死去的父母从坟墓里爬出来。
阮棠一时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穿越了?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似乎正提醒阮棠此刻并不是做梦。
阮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睁开眼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口。
紫色的单衣下,能从衣领处看到缠着的雪白绷带。
能感知到疼痛,所以自己真的是穿越了吗?!阮棠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胸口处,痛意传来的地方。
嘶……真的好疼。阮棠微微蹙了眉。
“陛下可是伤口疼?奴婢这就去传太医……”一个关切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声音不同于普通男人,有些尖锐,应当是个太监。
阮棠淡淡开口:“慢着。”
这还是穿越之后,阮棠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是少年时期独有的嗓音,有一点沙哑,又自带了上位者的威严。
听到阮棠的声音,小太监连忙退到一旁站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陛下一向逞强,不愿被人看见受伤,就算受伤了病了也喜欢撑着不看太医。这回受伤昏迷三日,也不肯传太医,身边的近侍们也只能心里暗暗担忧龙体,不敢多言。
毕竟多劝一句,难保喜怒无常的少年君主下一刻不会直接不耐烦,要他们人头落地。
说来这事,都怪那些梁国余孽不识好歹。陛下是惜才之人,亲自劝降梁国旧臣,谁知冲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伴读,怒目圆睁把陛下骂了一顿,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直捅在陛下心口。
这才害得陛下昏迷数日。
“什么时间了?朕睡了多久?”阮棠再次开口,试探着问道。
阮棠心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既然是皇帝,又伤在胸口,恐怕是遇刺了。但现在一头雾水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还是不要贸然传见太医,得先从这几个太监身上打探打探消息。
“回陛下,今日已经是四月十八日,陛下睡了三天了。”怕其他人嘴笨惹陛下不悦,太监总管李公公连忙亲自上前恭恭敬敬地回答,看了看阮棠,欲言又止。
看他们敬畏不敢多言的模样,原主脾气应该不怎么好,阮棠懒洋洋地往身后一靠,蹙起眉呵斥道:“别给朕吞吞吐吐1
“是……”刚才一瞬间竟然会有一种陛下变得温柔的错觉,现在果然是陛下素日的脾性没错了,李公公连忙答道,“陛下,今日是陛下定的举行庆功宴的日子,不知陛下还记得吗?”
“陛下睡了这三日,宫人们不敢马虎,都准备好了。请问陛下龙体是否好转了些,庆功宴还要不要按时举行?”
庆功宴?阮棠心中暗暗咀嚼着这个词。
庆功宴,顾名思义,应该是刚打了一场胜仗,要犒劳功臣。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自己又恰好在此时醒来,延后似乎并不合理。
一则,从方才身边近侍的反应里可以看出,原主应当一贯要强。身边近侍不仅又敬又畏,而且自己不愿看太医,也无人敢劝,看来原主生病不肯看是常有之事。庆功宴听起来应该阵仗不小,因为遇刺而取消庆功宴,显然不符合原主作风。
二则,阮棠也需要尽快把原主身边的人都认全。若是自己这一时半会不能穿回去,得在这里待上些时日,人都认不全,日子久了难免露馅儿。庆功宴上一定能见到自己的大臣们,多观察一下,把脸和名字一一对上,日后应付起来,就不怕了。
阮棠出生于经商家庭,小时候跟着父母白手起家,摆过地摊开过小店,记住不知多少南来北往成千上万顾客的脸和名字,见面就会点头问好。正因如此,顾客对阮棠无不满意,阮棠家的生意得以越做越大。
阮棠待人一向和气生财,但原主显然不是这种类型。
阮棠做出一副冷冰冰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该请的人,全都请了?”
听到皇帝陛下意味深长的一问,李公公连忙一脸殷勤地笑道:“陛下请放心,大臣门都来了。那位也已经安排妥了,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那位?哪位?阮棠还不清楚状况,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和人打交道这么多年,阮棠最不怕的,就是对付形形色色的人。不论“那位”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好了。
然而阮棠尚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情况,会比穿越还让自己难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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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京都,朱雀门内,街道繁华,商铺林立。
街道上人头攒动,朱雀门前的整条大街都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啪1
“啪!1
“啪!!1
一阵鸣鞭声响,渐行渐近,百姓们连忙自觉地挤到街道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随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道两旁整齐踏过。
这次出动的竟是京都皇城的禁军。禁军全副武装,一身漆黑的铁甲,腰配长刀,昂首挺胸整齐地持刀立于街道两侧,在街道中央留下大约六尺宽的通行道路。
三千禁军如一堵铁墙,将堵满街道的百姓拦在两边。守卫森严,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通行。
此时烈日当空,也阻拦不了百姓们探头围观的好奇和热情。
人群里,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伸着脖子问道:“怎么样?那个梁国皇太子出来了吗?”
“呵。”一个男人冷笑一声,“什么太子?都被当今圣上贬入奴籍了,还是什么太子?1
提起那位“梁国太子”,边上的人都来了兴致,纷纷议论起来:
“这梁国的霁云太子,听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还君子端方文韬武略,梁国举国上下的女人都想嫁他?我倒要看看有多了不得。”
“呵,都落得这种地步了,一条丧家之狗而已,能有什么了不得的……”
百姓正议论之间,一队禁军浩浩荡荡地从道路中央整齐走过,大概有数百人,都铁甲佩刀,戒备森严。
围观百姓们都顿时屏住呼吸。
那一刻,仿佛时光静止。
良久之后,人群里方才发出声声惊叹唏嘘。
世间原来真有一种气度,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关如今是何身份,无关现在身处何境。只要他站在那里,一眼便足以惊动人的心魂。
被禁军围在中间,小心押送的人,穿着一身粗陋的麻布白衣,手脚上锁着寒光森然的精钢镣铐,纤白的手腕和脚踝都已经磨出了鲜红的血迹。
他脸色苍白如雪,身形清瘦却如玉山岿然,身姿挺拔若危崖上云海边披着霞光的孤松。风神洒落,满目清辉。
不像是被押送的阶下囚,倒像千军万马都在为他开道。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负责监督他是否一丝不苟地完成圣命。
温霁云默默走在路上。这是入燕国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见到阳光,但此时头顶的蓝天白云皆与他无关。唯有四周探头围观的百姓,看猴一样轻蔑且幸灾乐祸的眼神,和对他的评头论足议论嘈杂,在他周身挥之不去、如蛆附骨。
望着眼前渐行渐近的城门,温霁云停下脚步,一抹绝望从漆黑的眼眸中掠过。
被押出天牢之前,旧臣的哭喊声犹然在他耳边。
……“太子殿下!万万使不得1
……“放开太子!臣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让太子受这等奇耻大辱!!1
温霁云闭上眼睛,衣袖下伤痕累累的手握得指节发白。
温霁云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小太监的眼睛,小太监冷笑着看着面前人的反应,得意地挑了挑眉。
天牢里酷刑除了致死致残的,对这个从小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梁国皇太子全都用了个遍,他却连一声都没吭过。大家还传说这个人是铁打的,结果一把他押到街上来,竟然害怕起来了?
“太子殿下,朱雀门到了,您该开始了吧?嗯?”小太监嘴角勾起一丝轻蔑地冷笑,尖锐的声音催促道,“快一点,陛下还等着召见您呢!抗旨不遵,陛下之前答应你那些条件,可就都不算数了1
“一群亡国奴,若是惹得陛下龙颜不悦,陛下说杀就能全都杀了,您可看着办吧1
“亡国奴”三个字,说得尤其高声,故意在提醒温霁云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