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苦命的娃
蓝翎面露窘色,正要解释,族长哈哈一笑,说道:“你的这个啥子封神演义的,虽有对先祖略有不敬之意,但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被些有心人利用了,影响到娃子的前程,不过,老汉心里想着,娃子如此聪慧之人,这样做也许另有深意。”
蓝翎含笑不语,听族长继续说下去。
“娃啊,今晚的歌谣,莫非就是此深意的关键?”
“吾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蓝翎一字字慢慢低吟着念道,又叹息着说道:“再过些时日,就该是秋收了,目前来看,水车、耕犁、织布机都已完成,但制作周期太过于迟缓,及其不利于咱们族人的大计,来年如果不解决铁器、耕牛这两项,其他将无从谈起。”
族长眯起一双眼,仿佛喃喃自语:“难啊,现如今铁器大都集中勋贵手里,勉强还可争取一二,耕牛现满吴越,也仅有少数吧,上一次去县上找过里长、甚至找到县司马,都极难得到耕牛,难啊”
蓝翎忽然一笑,看着他。
族长眼睛一亮,问道:“难道你难道娃有什么良策不成?”猛一拍大腿,把身后的施裳彩吓了一跳,嗔怪着说道:“阿爹”
族长摆摆手,让施裳彩安静些,等蓝翎说下去。
蓝翎微笑着说道:“有些事情,勉强不来,而有些事情,不用勉强,就会到来,勉强不来的,是因为法子用的不对,一旦法子使用的正确,一切难事,就不是难事了,世上的事,大都不过如此。”
说完这句话,心里哀叹一声:这样欺骗一个淳朴善良的古人,好吗?
日复一日又一日的天又亮了。
山里人的脚步总是很勤,东边的天刚刚一抹亮,族人就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出了柴门,进了田里,进了山里,当日头完全升起,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道里冒的足够高时,不约而同归回各自家里。
婆娘的饭食早就准备好了,男人们用了饭,又不约而同从自家门里出来,脚步自然而然到了学堂的小广场,很随意找了个阳光很足的墙角或蹲或坐,微眯着眼,懒散的晒着太阳,耳朵里充斥着自家娃子的读书声。
朗朗的读书声,整齐而稚嫩,从敞开的窗子传出来,落入族人小憇的耳鼓,这仿佛带有某种神秘能力的读书声,能够治愈辛劳一大清早的躯体,让一张张满是疲惫的脸上,露出满满笑意。
这是一种满足的,幸福的,充满希望的笑意。
学堂的窗子是敞开着的,学堂的门也是敞开着的,从敞开的门里,一个丰姿绰约的丽影,正引领娃子高声朗读。
这仙子般的丽影,不仅仅是苎萝村的一道风景,更是诸暨县一道靓丽的风景。
施假心里发堵,站起身,叹着气摇着头走了,他知道,有这样的人物,守在他身边,自家娃子怎么也没有指望了,恐怕就是日后老五家女娃真的
也可能没有指望了,唉,命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施假苦闷,施老汉比他更苦闷。
从怀里摸出两根竹签,放入打开简陋木头盒子里,用粗糙的手指,抚摸快要满了盒子的粗糙竹签,有些发抖,摸着摸着,心里就一阵发酸,泪水忍不住就滴落下来,正好滴落在竹签上面。
五婶婶见了,也一阵阵难过,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提起腰里的抹布围裙,一遍遍不住擦拭眼角。
娃子苦啊,眼里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跟亲生娃子有啥区别?
劝慰着:“都是命啊,娃的命苦,也是老天给的,做爹娘的,养成人就对得起了,日后的富贵,就看造化了。”
施老汉用粗布把木盒子很细心包裹起来,压在床脚隐蔽处,喉结颤抖:“苦命的娃子,跟着阿爹吃苦了,好不容易见了天,谁承想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啊,心思着选秀的不过几年前的事了,前些个日子族长说县上问过此事了,看来是躲不过去了,苦命的娃啊。”
一时间,老泪纵横的,五婶婶慢慢把他的头靠在怀里,也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族长有意的啊?当真随了族长的意,他家娃子一旦有了后,还有望扶了正呢,我看是这个道理。”
“不可不可,不可猜忌族长,想想看啊,就算有了后,也不能扶正,没这规矩,如若日后蓝郎君娶了别家女子为正妻,谁会晓得是个怎样性子的,保不齐他家的娃子受委屈呢,哪有像自家娃子相交好的?”
五婶婶一时无言,暗自垂泪。
“我苦命的娃子啊”
“施老汉屋里吗?”
是族长的声音,族长来了。
赶紧出了屋子,还用衣袖揉了揉眼睛,迎上去:“在呢在呢,屋里进。”
五婶婶也迎了出来,隐隐红着脸,还不好意思的模样。
族长见了,也不多说,面露微笑,就进了屋子。
“咋了?大男人的,好端端的,还哭个啥?”族长问道。
“也没啥大不了的,想起了娃了,命苦着呢。”施老汉回道。
说到施夷光,族长也皱起了眉头,也替女娃子叫屈,好好的一个女娃儿,进个什么宫,秀个什么秀,还不许自愿,天杀的。
这选秀的事真成了,说实在的,自家的女娃,日后在蓝翎家好不好的,也难说了,贵族宅里争宠斗狠的事多了,哪年不都死伤几个?都是爹娘生养的,谁家的娃子不明不白的死了,心里不疼?
可是,心疼又有啥法子?
这段时日,看娃子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就舒坦,蓝小郎一看就是个重情义的,娃子跟了他,吃不了亏,一辈子的富贵,就在眼前了,说不定,还能帮衬帮衬自家呢。
施老汉看着族长,问道:“族长也担心夷光娃子不是?”
族长坐下来,叹口气,说道:“前些日子,到县上,里长还问过此事呢,说是县上也听闻夷光娃子与蓝小郎的事了。”
施老汉一咧嘴,说道:“都是哪个多嘴的,传到县上去了。”
族长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说道:“就你以为选秀的事,说说就完了?那可是上了备案的,到了及笄,就来过问的,倘若看不上眼,也就罢了,万一看上了,就带走了,兴许,一辈子就见不到娃子了。”
施老汉一听就急了,拉着族长的衣袖就不撒手,连声说道:“不成啊,那不成啊,族长啊,你可得想办法啊,就这一个娃子,可舍不得啊,日后死了就不敢见娃他娘啊。”
“你个孬货,对我说些有啥用?现成的人不找,拉着我有用啊。”
“族长,那找哪个?就我这山里货去县上,还不被活活打死?”
“说你是孬货,你还真是个孬货,哪个让你去县上了?”
“那是哪个?”
族长诡秘一笑,低声说道:“蓝小郎啊!”
施老汉愣住,疑惑地问道:“蓝小郎?族长不会哄诳我吧?”
族长有些发恼,不满的说道:“蓝小郎是哪个?那是谪仙啊,这些个神仙般的本事,办个这事,还算个啥?”
施老汉还是不解,问道:“可蓝小郎凭啥帮咱?”
族长大怒,骂道:“你个驴皮孬货,你说凭啥?就凭夷光娃子,你若是有本事,让蓝小郎娶了夷光娃子为妻,你看他帮不帮咱?就凭借他那本事,能眼看着自家婆娘被送进宫去?还不得拼了命?你个孬货,有在这哭丧的工夫,还不如赶紧让蓝小郎娶了她是正理。”
“可是,可是,那蓝小郎能看得上咱家女娃子?”
“哼,你个打不死的蠢货。”族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站起身就走了,连看都懒得看他,临出门时,还骂了句:“驴皮蠢货,活该命苦。”
施老汉捂着头,目送族长离开,喃喃道:“我虽早有此意,可是心里也没底啊。”
五婶婶笑吟吟走过来,也在他头顶轻轻拍一下,说道:“你呀,就是个糊涂蛋,明眼的都晓得,就你不晓得?不然,怎么都传到县上去了?”
施老汉一时醒悟,嘿嘿傻笑:“真是个糊涂蛋,是个糊涂蛋啊。”
族长离了施老汉,一步步走回自家。
眉头紧锁,心情沉重,脚步也就愈发沉重。
溪水边,村里的女人依旧浣洗麻布,岸边的桃树早已结满了桃子,沉甸甸压弯了枝条,向人们显示成果。
几个年龄稍大的顽童,跳着脚就摘下最低下的桃子,反弹回去的枝条,立刻带动其他枝条,于是,早熟的几个桃子就纷纷落下。
抢到一个,赶紧咬上一口,是酸涩的,呸的一口吐出来,就啊呀啊呀的跑到阿娘身边,也一下一下洗起了麻布。
好啊,多好啊,如果蓝小郎和施家女娃子也是如此,该多好啊,唉
可怜的娃子
不行,明一早,还得去县城,还得去!
下了决心,脚步就轻快了,心里也一下子就敞亮了,走过石墩桥,频频向打招呼的族人点头,也不多言,闷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