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如梭
“有吗?许是你听错了吧。”
他的神色有些意外,轻笑一声,手极轻极缓慢地缩回广袖中,恍若无事道:“此处景虽美,风却有些凛冽,我们进去吧。”
“好。”
“也到时候了,去厅堂上看看吧。”
二人行至堂上,不见屈柏几人,倒是一直守在屋侧的小厮弓着腰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宗主与夫人有他事须待处理,特命小人如实交代。让少主您代尽地主之谊。”
不一会儿,一帮年方二八,长相端正的粉衣丫头鱼贯而入。
手上皆捧着一盘珍馐,盘行素鳞,络绎八珍。
其中一道名为诗礼银杏的佳肴颇合由冉眼缘。
要知银杏果可是皇家专供,屈家竟能将其肆意摆上桌来宴客,想来家族势力极为强悍。
也是,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又怎会在意这些凡物。
饭毕,屈昳领着由冉前往后院,走过一片翠竹林,一栋奢华大气的院落映入眼帘。
“冉冉,可能要委屈你在此暂住了。
我明日便去与父亲商议咱们的婚事!你放心,我必会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迎你入门!”
她看着屈昳因激动而颤抖的眉梢,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好字。
进了屋,屈昳也不招人来打扫,亲力亲为地为由冉整理,忙前忙后的样子令由冉也插不上去。
“冉冉,你去外头逛逛吧,此处可能有细尘。”
他心甘情愿的模样让她脑海中不断浮起儿时的记忆:
孩提时,屈昳过得并不好,虽是嫡子,可不知为何,白皙的肌肤上总会染上些淤青。
他藏的很好,加之,性子孤冷,不喜他人近身,这个秘密也只有由冉发现。
初识时,他会用稚嫩的童音拒人千里之外,同龄的人也是宗门子弟,自有一股心性。
见他待人反应,久而久之,也便敬而远之了。
由冉彼时并不介意,或说是极为欣赏他的相貌。她也不怕他的冷脸,只是觉得这个弟弟好可爱。
于是几年如一日的关怀。得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总是先紧着他来。
这一点让一向呵护她的师兄弟们颇为不满,可她仍甘之如饴,奉为第一地践行。
改了这一不平等关系的,是她在十二岁那年发现了伤痕累累的他。
那日,她新得了一对漂亮的翠玉镯子。本着送一只给屈昳把玩的目的。
偷偷地走小路离了宗门,想着早上出发,傍晚回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刚进屈氏地界,途经一片碧色参天的林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心下好奇,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七弯八拐绕到了一处她从未涉足之地。
屈昳虚弱地扶倚着树,白袍已被鲜血浸染,变成了绀红色。且气若悬丝,仿佛下一瞬便要命丧当场。
她吓得愣在了原地,回神后忙去搀他。
“阿昳弟弟,你还好吗?”
“你怎伤的如此重?”
“何人竟能在屈氏地界将你重伤?”
屈昳从始至终只是冷冷地睨着她,不发一言。稚嫩的脸上有着成人尚且不及的坚毅。
“有人来了,我带你走!”
她心里不好受。安慰自己他是因为受了重伤,才对外界心怀戒备。感知到有人接近,忙想带他隐匿。
“不回屈家……”
正当她无措之际,屈昳低喃道。
她咬紧牙关,用自身体重撑起他,眼见一伙黑衣人已提剑行至。忙取出二长老给她的宝贝符咒。
慌乱中催动咒语,滴血醒符。
随着一阵金光大亮,二人身形消失在林中。
“赤华宗怎会横插一脚?”
“噤声!你!快回去将此事禀报主人!剩下的,跟着我去将那两个小的抓回来!”
不过须臾,林子又重归寂静……
由冉将咬破的指头含在嘴里,吮去不断成型的血珠,疼得不断嘶气。
心中第九次埋怨师父:若他早早授她功法,她又何至于无奈逃窜!
又何至于以自身精血醒符!
又何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罪……
毕竟有了灵力后可以自身灵力醒符,可以为他疗伤,起码能愈好些皮肉伤。
她也不用遭这劳什子罪,毕竟十指连心呢!
这是全然忘了明明是自己偷跑出来了……
他们运气不错,被传送到了离赤华宗还有三十里地的祝家庄。
“阿昳弟弟?阿昳?”
由冉见他对外界无知无觉,漂亮的眸子黯淡无光,琥珀瞳仁表面附了层雾气,像破碎的琉璃般成了不规则形状。
吓得掏出了身上最好的灵药,捏着粒红色的小药丸想喂给他,不想他唇瓣死死地抿住。
所幸的是他体重轻,由冉便将他手架在肩上,一步一步挪着去向村民讨些水喝。
她将他平放在地上,把药溶在了水里想灌水喂他,不想他嘴仍死闭着不开。
“冒犯了,阿昳弟弟……”
掐住了他的鼻子,他的脸因无法呼吸胀得通红,终于嘴张开了。
由冉小心地托起他的头,耐心地喂他喝药。他开始时无意识吐了两口,最后一碗药有惊无险喝完了。
他的情况也好转了不少。
三十里地,对于能够御剑的修真者来说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可对于他们来说亦是难如登天。
不说后有追兵,光是如何带着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的屈昳回到赤华宗对于由冉来说就是个大难题。
“阿昳弟弟,你放心,我…我定会…保你平安!”
她有些喘不过气,三伏天里冷汗不断,唇色惨白,却在屈昳偏头看向她时郑重承诺。
他的头又偏了回去,神色晦暗不明。
由冉撑着走了一里路,找了棵大树遮阴,休息了半柱香,又重新启程。
她数着步数,又如法炮制走了两里路。
她的头在烈日烘晒下很痛很晕,可能是为了保持清醒,亦或是坚定自己,开始没话找话地与屈昳聊天。
“阿昳弟弟,我能叫你阿昳吗?”
“我好累啊…我们休息一会吧……”
“你长得很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孩!你能笑一笑嘛?”
“我们休息一会吧……”
天马行空的话一句连着一句,烦的屈昳睁开了双眼,本想训斥她闭嘴。
可看到她累的嘴唇起皮,双腿直打哆嗦时又不由地心软:
毕竟这是第一个不掺杂念对他毫无保留的人啊……
“累了就歇一歇。你可以…可以叫我阿昳。”
天色暗的很快,天一黑,潜藏的危险防不胜防,由冉咬了咬牙:
“阿昳,你在这先休息一下,我去附近看看有无可暂憩的地方。”
屈昳看着女孩的身影渐行渐远,了然地浅笑:
这个人坚持了这么久还是要走了。果然,没有人会从一而终啊……
果然,他从未被人……
死在月辉遍地的深夜,也算是个好归宿。
他像是释然了般闭上了眼,安静期望死亡的来临,恭候生命的终极……
“阿昳,前方不远处有一处破旧寺庙,我们去那里吧。”
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惊讶地抬头,在看到清浅月光下的人时,终于克制不住地开始抽泣。
从未见过少年除了冷漠外流露的任何情感,现在看到他落泪,由冉只觉得心疼。
从怀中掏出她最喜爱的绣有凤尾竹的素帕,怜惜地替他拭泪。
“阿昳,你是不想去破庙吗?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在这陪你。不怕啊…”
少顷,他止了泪,打着哭嗝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对不起。
“你以后多对我笑笑就好啦。”
“嗯。”
“再吃一粒丹药吧,先时药丸溶在水里了,药效可能大打折扣。”
“嗯。”
正当二人互相搀扶着前往破庙时,一声高呼打断了前进步伐。
由冉回头一看,居然是师兄乔连朗!
“师兄!”
“没受伤吧?你怎可擅自离宗!”
“师兄,不是我,是阿昳,他受伤了!”
“先回宗门!”
御剑一路疾驰,总算是到了赤华宗。
“师父,我把小师妹带回来了!”
“你这丫头,招呼也不打!若是遇到危险可如何是好!”
“师父,您先别说了,快看看阿昳伤势如何!”
“连朗,去叫三长老来看看他的伤势。”
“弟子遵命。”
“冉丫头呢?你怎可一声不吭偷跑出宗!若是出了事,可让我们这些老骨头怎么办啊……”
“我错了,三伯伯,您快帮我看看他的伤。”
“嗯…伤的有些重,不过也只是血流的多些,看着吓人。先吃几副药试试看。”
信手一挥凭空写出几枚药材,小冉,去帮伯伯到药园看看这些药还有没有。
“好。”说着冲出房门去采办药材。
“连朗啊,你去看着点你小师妹,免得她把我药园里的灵植全拔完。”
“是!”
“老三,你支开他们是要说什么?”
三长老不回答,反而去问屈昳:
“孩子,你身上经年累月的伤是如何造成的?你是被人常年放血才导致的气血亏虚吧。”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孩子,你放心,你只管说,我们会尽力帮你。”
“你根骨奇佳,想来先天灵力不会差。可为何……”
“多谢长老替我治疗,至于其他,恕我无可奉告。”
“你!”三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激动也不顾屈昳是不是病患了,上去就想给他点教训。
“老三!冷静点!”掌门适时出声制止。
后来,屈昳被由冉挽留,留在赤华宗住了半年,悉心照顾,无微不至。
待到伤势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她才不情不愿地放人回了屈家。
期间屈家也派人来过几次,无非是想请人回去,可掌门架不住由冉的软磨硬泡,默许由冉行为。
屈家无法,也只能作罢。毕竟赤华宗打着治疗的幌子,贸然将人接回,也会落人口舌。
在此期间,屈昳的态度也从开始的烦躁,到后来的顺从,再到现在的乖巧。
由冉不知道的是,屈昳的柔软无害从来只表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