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开
“小子，我要去赴一场棋局，你且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我回来送你一场造化。”
恩人转身离去，秦平乐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口，于是他拼命在心中呐喊……
“别去！”
嘴上喊出声音，秦平乐也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熟悉的房梁，少年的清秀面庞染上一抹落寞神色。
“又是这个梦么……”
恩人离开已经八年多了。
儿时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秦平乐如今只记得，他出生长大在一个山间村落，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一家五口虽然谈不上富足，但童年生活在他的印象中仍然被幸福与快乐填满。
直到他六岁那年，一位“仙人”路过村子，不由分说地将他掳走……
后来秦平乐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仙人，而是“邪道修士”。他只是不幸被选中的“药材”之一。
秦平乐在暗无天日的地窟中待了整整一年。期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同龄人被带走。送饭食的邪修仆人总是阴恻恻恐吓他们：
“他们都被拿去入药了。别急，很快就会轮到你们。”
惶恐，无助。还是孩童的秦平乐熬到地窟只剩他一人时，恩人出现了。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这是恩人对秦平乐说的第一句话。
恩人杀死了邪修，却很是自责，他恨自己来得太晚了。而面对唯一幸存下来的孩童，恩人决定送其回家。
只是秦平乐的家找不到了……
“今天吃什么呢？”
少年走出房门，伸着懒腰来到半亩大小的院子中。
除了门前丈许长宽的空地，院子的其余部分皆被繁茂植被所覆盖。这些毫不重样的花草树木，给秦平乐提供了八年多的“口粮”。
这些被他用来果腹的花草树木统称“灵植”，且无一例外皆是超脱寻常品级的“极品灵植”——这些概念是“府灵”告诉秦平乐的。
府灵是一团没有具体形状的虚幻灵体，它拥有独立的意识，可以和秦平乐交流，称呼秦平乐的恩人为“主人”。
秦平乐吸入一口充满异香的空气，顿感抖擞精神，走到一棵和他差不多身高的小树旁，摘下一颗闪烁着火焰虚影的红色果子，嘀咕道：
“府灵说你叫凤源果，我看你是暖肚果才差不多。”
说完，三下五除二地吃进肚里，将果核随手一扔。
感受着腹中涌出的暖流，秦平乐抹了抹嘴，拔出一柄插在地上的玄青木剑，一丝不苟地练习起来……
练剑是府灵告诉他的“解闷”活动。自八年多前恩人将他送到这里，“每日刺、劈、斩各一个时辰”便成为了秦平乐的日常活动之一。
加上“分辨院中无名石碑显现出的繁复图案”、“阅读书房中恩人留下的修行心得”，在府灵的陪伴下，秦平乐的八年多人生就是这样度过的。
等待恩人归来的日子里，府灵的存在使得秦平乐不至于太过孤独。
教他识字、分辨院中灵植，给他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帮他树立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这八年里，府灵扮演着如师如父般的角色。
然而三个月前，府灵却突然消失了。同时，一直矗立在院中的无名石碑飞入了秦平乐脑袋里……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秦平乐一开始没有太过慌乱。
他竭尽所能地尝试了各种办法，发现都没有效果后，也很快接受了现状，继续过起了枯燥的小院生活。
因为他还记得府灵说过：
“放心，主人是落芳世界最厉害的修士。这里是他的地盘，是落芳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落芳世界，即此方大千世界的名字。
在府灵八年多的灌输下，秦平乐同样对恩人充满了信心，他甚至觉得，府灵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为被恩人召唤，而他的恩人即将完成棋局回来找他……
院落中，少年挥汗如雨。
当房檐下挂着的晶体发出淡蓝光芒，秦平乐停下了练习。
“呼……如今刺、劈、斩都能稳定完成一万次以上了，我应该达到府灵口中的入门级别了。”
从一旁的水缸中舀出一瓢水，秦平乐没有着急喝下，而是浇在头上给自己降温。
经过一番活动，凤源果暖“肚”的热流已经弥散全身，并且愈发滚烫。
“你可要带给我好运，别让我做那个噩梦了。”
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秦平乐看向院墙，心中满是无奈。
观察无名石碑的时日，使得少年练就了一副好眼力，按照府灵的说法，秦平乐是觉醒了“微著目”血脉。
他如今已经可以“看到”院墙弥散出的阵法形态了，但依旧无法靠近，更别说离开这里。
府灵已经消失了三个月，恩人还是没有回来。
饶是秦平乐心性再坚毅，心中也不免泛起些许波澜。
再加上近来出现的一件怪事加剧着秦平乐的不安：自一个月前开始，他只要睡着，就必然被梦惊醒，而惊醒他的梦翻来覆去只有三个。
除了梦到恩人离去时的场景外。
秦平乐还会梦到恩人带他来这里之前，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拦下他们去路的场景。
那个女子对恩人说：
“师兄，我们下一盘棋吧。”
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引得秦平乐想要看清女子的容貌，每当他觉得自己快要看清时，他就会睁眼醒来。
第三个梦最是奇怪，也最是让少年不安。
这个梦没有固定的场景，每次梦到，秦平乐一开始都会觉得自己正漂浮在茫茫混沌的海上，紧接着，他会一点点朝着海底下沉，整个梦境也随之逐渐黯淡，直到完全陷入死寂冷清的黑暗……
每次做这个梦，秦平乐都会在窒息中醒来，冷汗浸透全身。
所以他希望凤源果的暖意可以让他不再做这个充满寒意的噩梦。
望着“田地”另一边的院门，少年清秀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落寞。
就在秦平乐刚想继续练剑时，院门动了。
八年多来，这是院门第一次产生动静！
喜悦如潮水将秦平乐淹没。
“恩……”
然而嘴巴刚刚张开，兴奋激动的神情却僵在了他的脸上。
透过正在一点点打开的门缝，秦平乐看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一名中年男子捏着法诀，当院门撑开到足够大时，闪身闯了进来。
进入小院的中年男子瞬间被满院灵植吸引，甚至没有注意到秦平乐的存在。
府灵讲故事时非常喜欢描述“反派”的模样，中年男子此时的神态就十分符合秦平乐对贪婪之人的想象：嘴巴和鼻孔同时张开，双眼放光，突然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秦平乐心中低落的同时不禁暗自警惕，悄悄朝着木剑所在挪动。
而秦平乐的小动作却是让对方发现了他。
被声响惊动的中年男子回过神，这才透过些许遮挡看到不远处的少年。
见少年模样的秦平乐神丰俊朗，气质出尘，一双灼灼星目仿佛已将他整个人看穿。
中年男子想到此处洞府的来历，加上神识一直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他连忙收敛住神色，一边心中暗骂自己愚蠢一边朝秦平乐弯腰拱手，恭敬道：
“天元宗常谦见过前辈。晚辈师承恒道真人，今日携皓月祖师信物找到圣府，希望没有打扰到前辈……不知前辈为何在此？和师祖是何交情？”
府灵告诉过秦平乐，他的恩人尊号“皓月圣人”,但讲述恩人过往时，说恩人从未收过徒弟。
于是少年戒备之意更甚，从听过的故事里随便找了个说法：
“前辈误会了，一年前恩人将我送来这里，说我是其故人之后，让我……”
“你一年前见过师祖？”
自称常谦的中年男子闻言一脸震惊，瞬间便出现在秦平乐身前，摇晃其肩膀追问道：
“一年前师祖回过圣府？真的吗？师祖没死？”
在对方掌下，秦平乐完全动弹不得，思绪也是一片混乱。
“不对，你在这里是如何判断时日的？”
这处圣府被层层阵法包围，隔绝天光，而常谦接触秦平乐之后发现少年竟是毫无修为，这才反应过来问道。
趁对方手掌松动，秦平乐连忙挣脱，揉着肩膀指了指房檐上的晶石，闷闷道：
“府灵说这个东西随时辰变换颜色。”
知道中年男子是境界极高的修士后，秦平乐老实了不少。
“圣府府灵也还在？师祖真的没有死！府灵呢？府灵何在！”
常谦神色激动，浑身颤抖着大声呼喊府灵。
见对方反应不似作伪，秦平乐主动问道：
“府灵三个月之前消失了，前辈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恩人怎么了？”
“府……”
听到少年之语，常谦一怔，如梦方醒般看向房檐下刚刚没认出的彩色晶石，喃喃道：
“天人石？”
说着看向周围院墙，神情也一点点变得低落，再次开口满是苦涩：
“天人两隔大阵，原来如此……也是，圣月已碎，师祖怎么可能还……”
感受到对方看向他充满怜悯的目光，秦平乐心中一空：
“前辈，恩人究竟怎么了？”
“小子，师祖已经仙逝近百年，而你在天人两隔大阵一年，世间其实已过三百六十年，你……唉！”
常谦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房，抬手推门，房门却纹丝不动。
默默摇了摇头，他又推开了秦平乐的卧房，只稍稍打量便退了出来。常谦知道时间紧迫，没有理会呆立原地的少年，开始着手摘取院中灵植……
一刻钟之后，常谦将方便收取的灵植全部收入储物戒指中。见少年依然失神般站在原地，沉声开口：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是谓天人两隔。我没工夫跟你解释太多，但我也发现了，你一年来用来果腹的全部是这里的极品灵植，跟我离开圣府，即使被天道罚去三百六十年光阴，你如今的体质应该也能余下些许寿命。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我跟前辈走。”
尽管心中一团乱麻，但秦平乐还是听出来，对方似乎不想让他继续待在这里了。
无论常谦之言是真是假，秦平乐都决定亲自去外面看一看。
他已经被困在此地太久了。
而且府灵对他说过：
“小乐子，走出这里，等待你的将会是一条登天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