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报官
周幼薇用力挥舞白幡，但她知道这不过是绝处求生时萌发的最后一点力气，若想脱身必须另想别的办法。
“啪。”白幡被一个贾府家丁握住，周幼薇用力抢夺，白幡纹丝不动。
眼见几名家丁已经虎视眈眈地扑上来，周幼薇立刻弃了白幡，说道：“我跟你们走。”
贾府管事一愣，以为周幼薇想明白了，笑道：“这就对了，明明是姑娘大喜的日子，何必舞枪弄棒的。”
周幼薇讨好地笑了笑，以一副商量的口吻说道：“只是我父亲还没有下葬，能不能让我送父亲最后一程？”
贾府管事当即警醒，周幼薇前后态度转变太快，他疑心其中有诈。
“姑娘所说本是合情合理，不过……”贾府管事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姿态，说道：“不过姑娘既然已是贾员外的妾室，那么出嫁从夫，是否容你回来奔丧该由员外定夺。”
“姑娘还是快快跟我回府，去跟员外说吧。”
周幼薇咬住嘴唇，看向父亲的棺材，心道：“事急从权，请爹恕女儿不孝了。”
她下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贾府的人掳了去。
“理当如此。”周幼薇态度更加谦恭，道：“不过总要容我换身衣服，我这样进府，知道的是我为父亲戴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员外奔丧，不吉利不是？”
贾府管事却不为所动，员外这三十五房小妾，有一多半是强抢来的。为了纳人家的闺女，逼死父亲的也有。员外根本就不忌讳这个，否则也不会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府上的绫罗绸缎有的是，姑娘进府再换即可。”贾府管事为了防止周幼薇再找别的借口，把其他的路也一并堵死了。
“姑娘的首饰钗环什么的也都可以不用拿了，进府里自然有新的享用不尽呢。”
周有吉在一旁听得心中大喜，他那个绝户大哥对这个便宜侄女可是宠爱得很，金珠玉翠的给她买了不少，若是周幼薇都留下来，那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呢。
想到这里，周有吉心中一阵激动，连忙催促道：“你看贾员外多宠你，你快些随管事去吧。以后享福了不要忘了我这个叔叔啊。”
周幼薇看着周有吉的嘴脸，心中冷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叔叔，如此“大恩大德”，真是不可不报，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呜呜……”周幼薇突然以手遮面，大声哭起来。
贾府管事皱眉，刚刚她果然想使诈，这是一计不成，准备撒泼打滚了吗？
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听周幼薇呜呜咽咽地哭道：“爹，你一走，女儿就被叔叔卖了。现在连送你最后一程都是不能，女儿不孝……”
周幼薇哭得肝肠寸断，整个人伏在棺材上，一边说还一边激动地拍棺材板。
周围的亲朋邻居见此情景终于绷不住了，纷纷开口指责。
“人家闺女刚没了爹，就被卖了。这周有吉真是丧尽天良啊。”
“这贾府也太肆无忌惮了，咱们永安县当真没有王法吗？”
“幼薇是我看着长大的，既懂事又有礼貌，现在沦落到这步田地，太可怜了。”
“……”
听着周围的议论，周有吉和贾府的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贾府管事沉声道：“你就是闹也无用，永安县还没人敢管贾员外的事，我劝你识相点，免得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伤着了自己。”
周幼薇泪眼婆娑地抬头，仿佛是被管事威胁的话吓住了。
“可我爹就我一个女儿，他不能连个摔碗的人都没有。”周幼薇拼命抑制住颤抖的身体，哽咽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在这里把碗摔了再走？”
贾府管事想了想，在他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就算让她摔个碗又能怎么样？虽然贾府有权有势，不怕这些平头百姓的流言蜚语，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幼薇要是能老老实实地跟他们走那是最好不过了。
“姑娘快着些吧。”管事后退一步，说道：“姑娘摔了碗，好让令尊早些上路，姑娘也早些跟我们上路。”
周幼薇欣喜若狂地向管事躬了躬身，然后拿起碗，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许是用力过猛，也可能是她身体太过虚弱，“咚”地一声，周幼薇也摔在了地上。
管事下意识地去扶，“你没……”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骤然僵住，周幼薇手中拿着一片碎瓷抵住了他的脖子，挟持着他缓缓站起来，大颗大颗的血珠沿着瓷片的边缘滑落，濡湿了他的衣服。
“姑娘别冲动。”管事后背的衣服一瞬间被冷汗打透，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幼薇的杀意，她绝不是虚张声势，她是真的敢杀了自己。
“姑娘杀了我，便也犯了杀头的大罪，逃不脱律法的制裁。”
周幼薇的眉梢微微一挑，眉眼间尽是嘲讽，“你这样的走狗，竟也知道律法二字吗？”
贾府的家丁纷纷傻了眼，这位管事虽然名分上是下人，但是在贾府就像是二主子一般的存在，此时二主子在人家手里，他们真的不敢轻举妄动。
周有吉气急败坏，这个侄女真是个赔钱货，好好的福气不享，偏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贾府管事真的死在了这贱丫头手里，谁知道贾员外会不会迁怒自己？
“简直胡闹！”周有吉大声呵斥，“你看看你哪还有一点女子贞静贤淑的样子，简直有辱门风。当着你爹的面，把周家的脸都丢尽了！”
周幼薇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在我爹的灵前，如此逼迫他唯一的女儿，不怕他晚上来找你算账吗？”
周有吉一噎，不欲在此事上同她纠缠。
“你是个聪明孩子，杀了管事，你也要杀头，到时候你爹的血脉就断了。你现在放了管事，叔叔自然会替你求情，员外是大善人，想必不会与你计较。”
“过几年你给你爹生了外孙，再带到他坟前，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替你高兴。”
王媒婆也扭着身子走上前来道：“哎呦我的姑娘诶，这贾府可是福窝，多少人想去还去不得呢！你进了贾府，以后呼奴使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
王媒婆的肥肉随着她的脚步一颤一颤的，就要晃到周幼薇的眼前。
“站住！”周幼薇手上加了些力道，鲜血流得更快了。
王媒婆不敢再上前，跺着脚啐道：“你这么闹，有什么好果子吃呢？一个敢伤人的女子，谁家敢要？”
周幼薇眼前阵阵发黑，她早已脱力，此时不过是靠一口气强撑着罢了。
她的左手用力地抓着管事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到他的肉里。现在只有扶着管事的，她才能站稳。
“请各位帮我报官。”
周幼薇话音落下，无人敢动。她知道他们是忌惮贾员外的势力，不想惹祸上身。
“如今是我挟持了贾府管事，你们报官救他，不必有什么顾忌。”
众人想想，他们报官，是为了救贾府管事，日后贾员外就算不谢他们，应当也不会报复他们。
周幼薇看着有人掉头向外头跑去，应当是去报官了，心里松了口气。
贾府管事心中暗暗得意。
贾员外每年孝敬县太爷的银子、礼品，有几千两之巨，这案子县太爷会怎么判，他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到。
本来周幼薇进府能过好日子，可她这么一闹，只怕往后在贾府的日子就难咯！
周长庚在县衙当书吏，为了方便，宅子离县衙不远。
不多时，便有一群衙役跑了进来。
贾府管事在看到穿着绿色官服，带着乌纱的中年男子进来时，眼睛倏地亮了，县太爷竟然亲自驾到，必定是看在贾员外的面子上，这让他也脸上有光！
周幼薇虽然没见过知县，但她通过绿色官服也猜到了来者身份，她收起手中的碎瓷片，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贾府管事一脱身，马上跳到离周幼薇三步远的地方，向知县告起状来。
“大人，这女子已被叔叔卖给贾员外做了第三十六房小妾，有王媒婆和文书为证。小人今天依照文书的约定来接她进府，她非但想要悔婚，还挟持、划伤了小人，请大人替小人做主啊！”
王媒婆举起文书，帮腔道：“妾身就是王媒婆，妾身手里的文书就是她的叔叔周有吉签的文书。”
周有吉不甘落于王媒婆之后，也抢着道：“草民就是她的叔叔，可以证明管事说的都是真的。”
知县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将周幼薇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就是周幼薇？”
周幼薇不卑不亢，颔首道：“正是民女。”
知县摆摆手，接下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考中了鸾台试，已经被太后娘娘点为定京府参知，从九品官，以后就是本官的同僚，不必自称民女了。”
周幼薇激动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考中了！父亲，你为女儿筹谋的后路，女儿做到了，你可以放心了！”
在场之人心中都有一丝恍惚，刚刚还被人逼迫欺凌的弱女子，一下子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官了？一时间羡慕嫉妒有之、惊讶错愕有之、害怕慌乱亦有之。
做官了？那就不能做妾了！周有吉仿佛看见二十两金子飞了，还有大哥留下的田产、宅院，贱丫头的金银首饰，统统都不是他的了！
“不可能！我从没听说过什么鸾台试。”周有吉肉痛之下也顾不得面对的人是县太爷，急切地道：“这必定是周幼薇使的诡计，大人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
“哼！”一声尖细的冷笑响起，却是知县身边的一个少年。
他向定京方向拱手道：“太后娘娘果然料事如神，知道女子为官必受颇多阻挠，故命咱家等亲自到各县来接女官们。”
又轻蔑地看向周有吉，“乡野村夫孤陋寡闻。鸾台试乃是太后娘娘为选拔女官而特设，今次是头一次考试，周女官高中魁首，必定会青史留名、前途无量啊！”
听着少年不正常的嗓音，他又以“咱家”自称，周有吉就是再蠢也知道他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所以他说的竟是真的，贱丫头竟然真的考中了那个什么鸾台试，而且还做了官了！
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首道：“草民该死！”
小太监又冷笑一声，方才对周幼薇道：“周女官，赶快处理处理手头的事，尽早随咱家赴任吧！”
周幼薇听他是太后身边的太监，不敢怠慢，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有劳公公。这棺材中是我父亲，我须先送他下葬。”
小太监点头，“这是自然。”
“还有一事。”周幼薇转向知县，漆黑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跳动，“我要状告周有吉、贾员外，请大人为下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