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未出阁
宁清仪刚出了宁母的屋子, 便听话地绕路往她的院子走去。
她心里想着事情,宁母虽然出生不错,也有些小心机, 但是这点心机在宁父的眼中根本就不够看的,明面上瞅着是宁父处处退让于宁母, 实则在大事上宁母从来做不了主, 这几日她适应着宁清仪的小脾气,去宁父书房闹了几次, 也将宁府上下的整个形势看了个清楚, 倒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
宁父作为一家之主,此次招顾三郎来府邸,再怎么看着,这亲事已然是没有了转圜余地, 否则宁母也不会只在背后抱怨与叹息, 她佯装无知无觉,心底却兀地一沉。
前世为贵女, 可没少听说上京赶考举子中“陈世美”的故事。
而这个朝代对女子的束缚要比前世更深,一个弱女子, 还是一个除了家族一无所有的弱女子,除了让宁父心甘情愿放弃这门亲,否则,她根本就不能反抗得了宁父的决定。
那么,唯有让那人提出不满……
这边思忖着, 却见正面迎来一位袅袅美人。
女子身着桃粉裙裳外罩一件青绿衣纱, 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恰到好处地端着温婉动人的气质,来人步履和缓,打眼一看, 就是个姿色窈窕的温柔佳人。
“妹妹?”佳人步子一顿,立在了几步之外,先行开口打了声招呼。
宁清仪抿着小嘴,也矜持地唤了句“姐姐好”。
这态度可不太对?
宁溪略带诧异地瞥了对方一眼,又抬头看了看,貌似是想知道今天的太阳打哪儿升起了?她这妹妹的眼珠子可是总朝着天,高傲得很,从不给她这个姐姐面子。
万万没有这般温和。
这正疑惑着,紧接着又听对方冷淡地来了句:“姐姐这是打哪儿来啊,莫不是又去宁姑姑那儿,也没瞧你去看望母亲看得那么勤快?”
宁溪紧致的眉角悄然一松,她就说嘛,对方可不是个什么好性儿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行事就进步了这么多。
她抬了抬
眼,望向对方来时的方向,俨然是宁母的院子,想来这些日子宁母恐怕又费力“教导”了一番,让对方收敛了点性子。
可惜……再怎么卖乖也没用,父亲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宁溪嘴角一弯,对宁清仪话中带刺的行为表现得十分包容,她捂着嘴,蹙着秀眉道:“妹妹也知,母亲向来不喜我,倒不如离得远远的,也是我的孝顺了。至于这宁姑姑……我与她投缘,不免多去她那儿走动了些。”
宁清仪砸吧砸吧嘴,满脸无趣。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娘亲最是厌恶宁姑姑,却总是和对方处在一块儿,还一副十分亲密的模样,怪不得宁母是越来越不喜宁溪了。
宁溪见宁清仪不说话,着实安静,甚至连平常的冷嘲热讽都消失不见了,不觉惊奇起来,她两手往腹前相互一抚,眸色陡然幽深了一瞬。
刚刚放下的心又瞬即提起,这后院里的风早早就吹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向来对外和善,便有人争先恐后地愿做她的传声筒,前头宁清仪院子里刚闹出一番动静,后头她那儿就知道了前因后尾,她本不以为意,毕竟对方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性子十分善变,恐怕过了一天,便又会恢复成原先那个性子极恶的清高丫头,但是她这会儿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对方似乎真的有了些许转变。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没想到她那无知的母亲还真能狠得下心来掰直这丫头的性子?
宁溪抿平了嘴角,眼中划过一抹冰凉,语气仍温婉体贴:“对了,妹妹早上怎地又发作了下人?下人们做事难免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妹妹就算要求再完美,也不可太苛待院子里的人了。这于妹妹的名声也不利……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我还听念冬提起,你给我送来了个小丫鬟?”
宁溪眼看着宁清仪被自己三言两语勾起的火气,心中轻笑,“那丫鬟是惹你生气了?”
“呵——”宁清仪嗤笑出了声,她面色冷然,仿佛随意道:
“姐姐是活菩
萨,我呢,当然也要做一个乖巧的好妹妹,我听说那叫小莹的丫头喜欢姐姐,我便做个好人,让她去你屋里伺候。姐姐,你可要跟你说的那样,别太苛待了她啊。
姐姐可要好好照顾她,毕竟小莹还是我院子里出来的呢。”
宁溪捻着手心的动作一顿,不由琢磨起这话里的意思。
“嗯。”她轻声应了应,提起右手抵了抵鼻尖,虽然潜意识里明白,她这个妹妹连讨厌一个人都做的非常直白,根本就不可能会绕着弯做事,更不可能给她设下什么陷阱,但她心思九曲回转,不免多想。
宁清仪双眸清亮,心中乐乎。
她自认为刚刚的话语交锋中占了上分,让这惯来被人称赞的姐姐不得已应承了件事,甚觉畅快,脸上也不免带出来了点儿得意的情绪。
这就被宁溪身边的一个衷心丫头看到了。念冬挺起胸膛,愤然道:“二小姐好生没有道理,万一那丫头做错了什么事情,难不成都要我家小姐大度原谅吗?若是那个叫小莹的丫头是你故意放进我家小姐院子里,想要搅得我们院子里不清净,我们还不能惩治了?”
“一个下人都敢说主子的事,姐姐,你就是太仁慈,也该让这丫头好好学学规矩,不像我家的念髻,都是我一手调、教的。”
宁溪仿若没有听出宁清仪话里的不客气,她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转头眼神示意念冬退下。
对念冬的衷心,她是极了解的,更何况她心中也不是没有怀疑宁清仪的动机。
宁溪顺着宁清仪的话说道:“念髻的确知事,但是念冬也是为主心切,你可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咦?妹妹?”
宁溪一脸惊讶和后怕地看着她:“你的耳环怎么只剩下一只了?”
“莫不是丢在哪里去了,女儿家的东西可不能随意乱丢,若是被人捡走了,害了名声,那这亲事就难有着落了。”
“一只耳环而已,怎么还连累亲事?”宁清仪觉得宁溪危言耸听了。
握住宁清仪的手紧了紧,宁溪
似是同情地叹道:“说的也是,可不就是一只耳环吗!前些日子北边那个余家小姐,被一生脸男子拿了耳环前去,说是与其私通,明明是信口胡诌的事,可那余家要脸面,连日子都不挑就这么匆匆嫁了余小姐去。”
宁清仪皱着眉详细问道:“姐姐哪里听说的?你说的是余幼青?”
宁溪莫名看了宁清仪一眼:“是余家二姑娘,说起来和妹妹同龄呢?妹妹这几日烦着自己的婚事,连外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了吗?”
宁清仪可不想听,她急匆匆要走,宁溪一下拦住了对方,出起主意来:“我料想你应是从游园那里来的母亲院子?
游园那边正好经过一片竹林,那里可是最容易丢东西的。不妨去那边瞧上一瞧?
宁清仪胡乱地点了点头,扭着帕子就走了,行色匆匆,连想都没仔细想,果真依着宁溪的建议往竹林走去。
宁溪盯着对方逐渐变小的背影,眼眸中荡开一道深意。
“小姐,这二小姐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夫人不喜欢你,还经常戳你伤疤。”念冬看着二小姐走了,刚刚一肚子的火气实在憋不住。
“阿宜是被宠坏了,不妨事的。”宁溪转着手帕回得悠哉,显然没把宁清仪的稚嫩看在眼里。
可念冬还是不服气啊,她一脸不解:“小姐,你也太心善了!还好心将余小姐的事情告诉二小姐,我看啊,就应该让二小姐受些苦,好生磨一磨性子,这样才能知道尊敬您这个姐姐。”
“好了,念冬,我们不提这个,我要你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没?”宁溪脚步微动,转身离开了此处,边走边问起别的事来。
“这个……”
宁溪猛然转过身,她垂了垂眼,轻声喃喃:“看来那件事是真的了。”
念冬犹豫的神情那么明显,想来是个不好的结果。
念冬连忙解释道:“平子只来封信说,这件事还需再调查调查,但是孟家那边谣言似乎是传的满天飞。不过念冬觉得,这期间一定是有
误会,表少爷对小姐那么真心,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
“可是空穴来风啊。”宁溪咬着唇,拉过了念冬的手腕,她靠着极近,仿佛要将全身的忧伤与哀苦传到对方心底:“你知道的,念冬,母亲多年来只疼爱二妹,大概从没想过我的亲事,我只能多为自己考虑呀。”
念冬看着小姐如此信任她的模样,忙不迭拍起胸膛,说着表忠心的话,还想方设法安慰起可怜的小姐:
“小姐您还有老爷啊,老爷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爹爹对我是很好,但他是男子,想的东西不够周全呀。”宁溪转过脸,满目悲戚。“就像此事,爹爹恐怕从没想过要去打听罢。”
“这……可就算表少爷真的有了外室,那也一定是那不要脸的女子勾引表少爷。毕竟表少爷对您那么好。”
“傻念冬,一个巴掌拍不响。再好的美味只要掺了沙子,吃起来就会膈应啊。”宁溪摆手停止了念冬的继续劝解,她垂眸掩下了不耐烦的意味。
她宁溪,从来不将就。
“现下说这么多做什么,等平子从孟家打听回来,一切就都明了了。”
“哦哦,是…”
“啊!大小姐,我想起来!我们刚刚从老爷那里回来,老爷不是说好,要带那位顾公子去竹林吗,二小姐去找耳环会不会就这么巧碰上那位顾公子啊。”念冬脸上摆明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宁溪摇头笑了笑:“顾公子看起来为人清正,说不得是个好夫婿呢!妹妹见上一回,也是好事。”
嘿嘿,念冬撇着嘴心中乐歪歪,她是非常乐意看二小姐笑话的,谁叫二小姐总是和她们小姐不对付啊。
依她看啊,二小姐肯定会被气疯的,毕竟顾三郎他为人清正又如何,这清正的人天下何其多,怎么就因为这个原因嫁人?
下嫁给一个破落农家子,二小姐本就不愿意,现如今两人一旦碰上,肯定伤筋动骨,有一番波折了。
……
宁溪看望完
宁姑姑,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含着笑对着念冬,让她回去好生休息一会儿,这会儿功夫她一个人待着便好。
念冬感叹完小姐的体贴和宽厚后,老老实实出去了。宁溪待人走远,才上前关上了屋门,坐在了里屋的床榻上。
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只珍珠串耳环,两颗食指宽的珍珠上面还纹有精致的桃花形状,惊艳又内敛。
宁溪的黑眸沉沉,她这个妹妹总是拥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呀。
对方愚蠢又嚣张,留着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外人对比着她们两姐妹,只会显得她更加贤惠大方,懂事明理。
她向来谋定而后动,对方不是不想嫁给顾三郎吗?她便好心地要给他们凑成对,也能了却父亲的一桩心事,不是很好吗?
“吱呀”一声,屋门陡然被打开了,宁溪动作极迅速地将耳环塞进了锦被里。
“小姐,我叫小莹,是新来的丫鬟。”
小莹?
这是宁清仪送来的丫鬟。还真是没有规矩。
心中那么想,宁溪却惯性地露出和善的面容。
打量着对方脸上那不适宜的兴奋之感,宁溪温和地笑了笑,对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对方很快表现出一副“终于跟对人”的高兴模样。
宁溪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了重重芥蒂。
这人实在是有些古怪。
宁溪的态度向来是平易近人的,即使有怀疑,也藏得令人看不透彻。
而此时,下首的小莹咧开了嘴,她偷偷觑了一眼未来要伺候的宁溪,就像是偷了腥的猫一样满足地笑了起来。
等出了屋门,她更是没有了顾忌,看四处无人,就比起一个剪刀手的手势,发出一句奇奇怪怪的“哦耶”。
脚上还不闲着,踢起腿根,一点规矩都没有。
嘴里还神神叨叨念着“我见到名人啦!”
念冬就躲在柱子后面,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不免起了忌惮之心,本就因为对方是二小姐送的人,她心中就有疙瘩,而现如今,瞧着就很明显,对方百分之七八十
,是二小姐送来膈应她家小姐的,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是要毁了她小姐温厚大方能容人的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