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练字
高三的课程永远排得满满当当。很多年后,再回首,还是觉得那是魔鬼禁忌。有时候又会觉得,那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第一次,独自面对难以喘息的重压,每个人都在这无法承受的重压下寻找自己的一丝平衡点,苦中作乐,且苦且乐且前行。
很多年后,阿武还总是会做各色各样的苦不堪言的高三梦:包括工作了突然被打回高三继续上学;莫名其妙重回高三,却什么都不会做;高考的时候交了白卷……可以想见,当时得有多大的压力,才会让这没心肺的家伙,十多年一直还在做着同样的梦。
高三的下课铃,不代表下课,仅仅代表拖课后,给你留下奔向厕所又奔回的那点时间。这一天更加悲催,本就被大祁占去大半,对了英语试卷的答案。庄老大突然跑进来宣布,要求我们在这非人的世界里,额外再用方格信纸练字,每天一版。
班上哀号连天。阿峻怪叫不已:“天啊,老班,您太有才了,我那唯一的休闲时光终于有着落了。膜拜呀!”老庄恍若未闻:“同学们,你们可曾想过,语文试卷尤其是作文,卷面清洁,阅卷老师看着心情舒畅,多给个3、5分,完全有可能呀!哪怕1分,就可以在独木桥上挤掉一片人!现实点,我们就一考试大国。细节有时候是决定成败的关键,现在怨我……”“指不定将来怎么谢我呢!”全班一齐大声说道。
“庄sir,下次还能换个说辞,多没新意呀。”不知哪个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句,全班一阵哄笑。这事就这么着成了我们高三生活的一部分。
那天早上,大家都把前一天练的字交到了卓深蓝的桌上,我正迷糊着准备在早读前打个回笼盹。周亚男这丫头忽然高声怪叫:“第一建设,我忍你几天了,你这艳调高张的,丢脸不?”周围一大片人齐刷刷禁了声,不明所以地盯着我或是周亚男。
阿武打了亚男一个爆栗子,“你个死丫头,乱说啥?咱一个大院长大的,带这样讲话的吗?我们今天又哪儿犯着你大小姐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我没乱说,大家听听。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听听,这啥调调,今儿回去,我就告你们一状,不知道成天在外面混啥?丢咱们大院的脸。”周亚男高声朗读着。
放学后东搜西刮找来情爱小品文,又每天换着字体誊抄,我本来担心我的小姑娘根本没有兴致去看。现在完全放心了,就算深蓝没兴趣,周亚男也会拉着她“围观”我的心声。
卓深蓝看了眼第一建设,看着他唇边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又看看如同刺挠头儿的周亚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拉了拉亚男的胳膊,轻声的对我说道:“第一建设,你别介意,亚男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亚男,你怎么忘记了,暑假咱们看香港女作家张小娴的小说,好像就有这句话吧 。”
周亚男涨红了脸,哼哼唧唧支吾了一声。我却惊异不已,很少有人看过这段话(几年以后,这段话成了网络世界的名言,那是后话。)。要不是白家有个写小言的白思灵,有很多诸如此类的笔记,我也是决计不会知道这段话,然后去查询这话的来历。虽然我看到的来源和这姑娘不一样。
阿武立刻眯了眼,做出了一副欠扁模样。“哎哟,我们今儿可犯事了。回去等着挨藤条子喽。就是不知道周大司令知道自家闺女在外面造谣生事,得抽我们几鞭子,哥几个,咱排好队等着啊。”
周亚男霎时愣了神,讪讪地坐回座位不吭声了。看着周亚男这个假小子吃瘪的模样,阿武心情大好,不禁高唱:“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藤条举过头,慢慢地等在院子里,数着一二三四五。”“陈开武,一大早不读书,抽什么风?这么空闲,给我带着书,出来蹲马步。”老庄一声爆喝,班上噼里啪啦响起了读书声。
卓深蓝悄悄握了握周亚男的手,那手冷冷的,湿湿的。再回头看看阿武,那家伙站在教室后门口,蹲着马步,躲在书后面,偷偷地笑得龇牙咧嘴。卓深蓝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深知周亚男宁可回去挨训,也不会开口向陈开武讨饶。
于是写了张字条递到我桌上。“第一建设,亚男不是有意的,刚刚我只是打圆场,她真的没听说过这段文字。她和阿武有点小心结,才胡说八道找你麻烦,好让阿武闹心。还能劝劝阿武,别计较了,我知道阿武最听你的话了。”娟秀工整的小楷,字字珠玑,这是她第一次递纸条给我,不管写了些什么,总算是有了私下书信往来。
卓深蓝掉过头,朝着我做了个拜托的姿势。看着那渴望、专注的眼神,我的耳边自动响起那软糯的、动听的女声,似乎忘了世上还有拒绝两个字。微微点头,深蓝舒口气转过头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个月后的一天,那天天很蓝,阳光温暖,我们五个正在篮球场打球,楚怀准备开球,忽然停了下来,懒洋洋地靠着篮球架子,一脸神秘:“来,咱们下个注,10块,猜卓大小姐来找谁的?”
“反正不会是第一,也不会是我,周亚男那丫头成天担心我们俩带坏了她家小绵羊。”“有道理。”阿峻、慕白一致同意。楚怀一口咬定卓深蓝是来找我的。
卓深蓝走了过来,站在半场开外的地方,“第一建设,跟你说个事。”楚怀打了我一拳,“去吧,佳人有请。你们几个,掏钱。”“死狐狸,就你眼尖!”
我转身走过去立定在半场线处。这个把月以来,我们比前两年确实亲近不少,但绝不至于她单独跑来找我。卓深蓝脸色微红,略迟疑片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着非要跑来和第一建设说这事儿。
“上次的事,谢谢你拦住阿武。每天早上你交完字,总会有人想来看看你又写了什么。”似乎下定了决心,卓深蓝一口气说下去:“我觉得这样欠妥,你知道吗,蒋黎黎她们背地里都猜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你知道女生八卦的能力的。被她们这样议论,我觉得对你不公平。我相信你只是藉由歌颂人类美好感情的章句段落,舒缓压力罢了。谢谢你上次帮助亚男。我建议你换点题材练字,省得白白被人口舌议论。”
看着这双无害的如同斑比的眼睛,我却没来由烦躁、苦闷,甚至是抓狂,忽然之间,觉得阳光不再灿烂,半个月来忍着思灵的嘲笑,引经据典写诗句、台词的热络劲儿忽然就泄了。眼前的女子空长了一副灵秀模样,怎么就是个榆木脑袋?班上女生猜我心有所属,那你呢?你以为我一个大老爷们,忍着那四个家伙的嘲笑,每天温婉动人的情话抄上一大片,是为了什么?
卓深蓝一脸认真,举着右手并拢五指表现信任的动作,那么刺眼。她拒绝了我那隐秘的真心。“卓深蓝,我告诉你,我还就爱写这种调调,你看好了,我会一直写,直到不练字的那一天。有事跟老庄反映去,别来烦我。”
我转头离去,听到背后小声嘀咕着;“好奇怪啊,我只是好心嘛,至于那么大火气吗?好了,好了,不生气啊,小小,好心全当驴肝肺。”我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原来那丫头叫小小。至少她看过我写的那些句子。
楚怀靠在篮球架子上,看着第一建设生气,又嘴角上翘,忽然意识到,对面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或许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最好的兄弟一辈子的劫。
楚怀微闭了眼,不禁苦笑,那个女孩应该永远只是自己心底最隐蔽的满天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