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扶欢知道, 她再说下去,只会惹得皇帝动怒。皇帝会这样问,已证明他心中有了想法。于是她跪下去, 膝盖碰到了冰冷的石砖。
明明快要到春日了,怎么还是那么冷。
“扶欢失言,请陛下降罪。”她忽然也不想分辨了,那时皇帝赐下婚约的时候, 她分辨得已足够多了,可皇帝依然没有听她的哪怕只言片语。现在就是她再多说几句,想必皇帝也听不进去。
那么, 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有让扶欢起身, 如此跪着不知有多久,扶欢觉得这一天可能就要这么跪过去的时候。皇帝的手碰到了扶欢发顶, 他轻轻拍了拍她, 叹息道:“怎么跪下了,朕还没说什么。”
扶欢感触不到皇帝手上的温度。如果有, 大约也是冷的吧。
皇帝还对她说了些话,扶欢记不太清了,至极后来他亲手将扶欢扶起来,说:“朕如今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朕也想要你好好的。”
没有禁足, 也没有任何的惩罚, 皇帝就让她回去了。扶欢之后回想, 那日皇帝叫她过去,或许是想向她道歉,他在梁深发配边疆的多日后, 终于想起要给他的妹妹一个交代。而皇帝想出来的交代,则是重新为扶欢选个驸马。
只是他还未同扶欢细细分说,就先被扶欢的言辞激怒了。最后两相里,便有了这般尴尬的境地。
今岁的冬日,过得算不上愉快,唯一让扶欢觉得开心的是,在慕卿面前,她不用再偷偷地暗藏欢喜了。似乎只有慕卿,是整个冬日最明亮的所在。
上京城的四季,一年之中只有夏冬两家能真切感受到,春秋时分,仿佛只是这两个季节的过渡期间,短得不可思议。毓秀宫内的地龙还未歇息,扶欢已经瞧见了廊檐前的地上,有一角生出了点翠的色泽。
绿色,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她仔细算过月份,原来已经开春了。
开春的时节,天却还是冷的,但不论怎么说,春日总是令人欢喜的。毓秀宫里的红梅换下了,扶欢同宫人说,下回换上桃花,她喜欢浓烈的色泽。
太后捱过了一个冬日,既到了开春,想必病情也会慢慢好起来。上回在慈宁宫见到的,在扶欢心中始留了个疑问,她那时原想和皇帝一起,再看望太后一回。在皇帝面前,想必什么魑魅魍魉,大约也会无所遁形。
但是现在,扶欢也不能去找皇帝了。
她怕皇帝怀疑她别有用心。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找慕卿。她在慕卿定期会来毓秀宫的一日同慕卿说了这件事,没有迂回绕圈,没有委婉道来,现在在慕卿面前,扶欢都是有话直说。
“我今日想去向太后请安。”她坐在玫瑰椅中,眉间不可避免染上一点愁绪,“我想请厂臣陪我同去。”
慕卿坐在扶欢面前,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搁着扶欢爱喝的香露,那香露未喝完,浅淡的清香气味还残留在空气中。慕卿那双丹凤眼朝扶欢温柔地睇过去,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御药房新近收了一批药材,其中有上好的老山参,其中一支送去了钟粹宫,另外的山参,臣一道送去给太后。”
这是个再妥帖不过的借口,扶欢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微微垂目,那愁绪被她隐藏在扬起来的浅笑中:“厂臣就不问为什么吗?”
他说:“殿下想做的事,臣会陪殿下去做。”
扶欢弯了弯眼:“厂臣如此娇惯我,会把我宠坏的。”
“那臣——”慕卿轻轻扬起眼尾,仿佛有一只蝶停在上面,扇动了一下华美的蝶翅,他道,“求之不得。”
虽然慕卿不问,但扶欢还是将邀慕卿同去的缘由说了出来。
“我想请厂臣同去,是因为上回向太后请安时,我觉得,太后这次得的病症似乎并不是偶然所得。”
随着的她的话语,慕卿的神情适时变得凝重了几分。
“殿下的意思是。”慕卿的音色也轻,“有人谋害太后。”
扶欢犹疑着,点了点头:“只是猜想,也做不得准,就盼望厂臣与我同去看看。”
慕卿将面上凝重的神色隐去,若有所思地轻点头:“即使是怀疑,也还是再看看,真假与否,看清了才好放心。”
他这样说,扶欢心中的胆气,更壮了几分。
因着慕卿已经先到了毓秀宫,便索性不再装模作样,就从毓秀宫一道,去往慈宁宫。春日是真的来了,扶欢从轿舆上看过去,御花园的一角,就有好几种灿烂的颜色,还有艳色的红杏,从红墙上颤颤巍巍探出了头。晴光下,琉璃瓦都是透亮的颜色。
慕卿见扶欢的眼神望向御花园,便笑着道:“回头便让宫人将各色花送到殿下宫里,春日自是姹紫嫣红才算好看。”
扶欢听后却摇了摇头:“就独独我一人有,他人没有,要是知道了,别人心中自是不平。”
她这样轻的年纪,不像一般的贵女见到喜爱的珍宝首饰,花卉彩绢就想拿到手里,有一颗敏感宽仁的心,不想叫他人不舒坦,所以自己宁愿少些好处。可她是唯一的帝姬,就算格外骄纵些,也没什么。天家的女儿,应当比旁的女儿金贵些。
慕卿笑了笑,秀眉朗目,婉转得像一幅画。
“是臣孝敬殿下的,过司礼监的门,他人心中若是不平,就冲着臣吧。”
扶欢想笑,可这笑还是没从眉目间展开。
“可我也不想让厂臣担着嫉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底是不好的。”
这么说话着,就到了慈宁宫前,扶欢便住了口。她抬起手,是慕卿扶她下轿舆。她走下时脚有些颤,但被慕卿稳稳扶住了。扶欢面上完全看不什么,再抬脚时,已是稳稳当当,是帝姬的模样了。
慈宁宫照旧是李嬷嬷来迎扶欢的,不知是不是今日扶欢有意观察,李嬷嬷今日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连唤殿下掌印的声音都无端带了点涩。可是再转眼,她便又是一切如常了。
慕卿先接过了话头:“御药房新得了山参,都是有年份的好货。咱家记得太后的药方里,山参是可以入药的,便为太后送来了。这山参,除了给钟粹宫送去一支外,陛下全都给了慈宁宫,对太后,实是拳拳孝心。”
“陛下的孝心,阖宫上下都看在眼里。”李嬷嬷垂首道。
扶欢也笑着接口:“陛下虽忙着料理朝政,身不能至,却也是时时关心母后的。”这话说出来,扶欢还是有些心虚,皇帝忙着不假,可惜不是朝政,而是虚无缥缈的求仙问道。她婉转地转过话头:“母后近日如何了,如今开春了,天气一日一日暖和起来,母后身子想必也会一日一日好起来。”
李嬷嬷道:“太后近日进的膳食也多一点,想必同殿下说的一样,开春了,太后的胃口也有了,身子会一日一日好起来的。”
李嬷嬷一面说一面掀起帘子,要引扶欢进去,可却被身后年轻的掌印叫住了。他有着清越柔和的嗓音,“那几支山参,到底贵重些。”
慕卿这么一说,李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她往帘子后看了一眼,招来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让她带扶欢进到内殿里。
那位宫女,看着也面生,之前来慈宁宫请安时,扶欢没有在太后身侧看见过。不过李嬷嬷走后,她心底还是松了些,跟着那位宫女,走到太后床边。床上放下了帷幔,只能模糊地看到太后半躺在在那里。
宫女掀起了帷幔,而后轻声对太后道:“娘娘,殿下来向您请安了。”
久病的人,房间都有一种沉郁的病气。那年徐贵妃重病,扶欢在母妃的房中就闻到了这种病气,是雾霭沉沉,日薄西山的模样。现在在太后房里,她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扶欢蹲下身福安,太后闭着眼,自是没看到扶欢。
“母后这是在睡着,还是?”扶欢抬起眼,问那位宫女。
“娘娘醒着,才用了粥,没那么快又睡下了。”宫女同扶欢一样压低了声音,“娘娘现下,约莫在闭目养神。”
扶欢看了看周围,大约是住了个病人,房中的陈设看起来也暗沉沉的,没有一点鲜活的颜色。因为不能吹风,窗也门紧闭着,高丽纸上的颜色看起来是不透亮了。
“房中放些花也是好的。”扶欢开口,“整日瞧这些,连我也会瞧乏的,更何况母后。我过来时见到御花园中许多花开了,你为太后寻些花来,放在房中吧。”
宫女显得左右为难,站在原地,没有动。
扶欢看过来,她冷起眉目的时候,也是显得严肃有压力,宫女被她这么一看,不消说什么,先是自己便跪了下来。
扶欢轻缓地说着话,一字一句,却是掷地有声的。
“原来现在本宫说话,也不管用了吗?”
“是打量本宫这个长公主,无权无势,支使不动你们这些人了?”
宫女摇着头,只是说不敢,到底还是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