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倾诉
伊然听施灵说话有些喘不过气，便慢慢放开了她，不过伊然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紧挨着施灵坐在一起。
房子里空调开着，温暖之中略有些干燥，施灵感觉身体很热，耳尖发麻，嗓子有些痒，她将盖在身上的小毛毯掀开一半，扭头看着伊然。
伊然的脸还是那么完美精致，五官之中每一处转折和棱角都像是由机器精密测量好的，就连发际线下面不规则的细小绒毛看起来都无比自然柔和，只是她的呼吸之间隐约透出一些倦怠疲惫。
“工作很累吗？”施灵又问道。
伊然抬手捏捏鼻梁：“是挺累的，不过这个工作强度还好，不会每天都累。”
顿了一下，伊然又说：“我碰到纪玄玉了。”
施灵马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随即又想到，伊然一整天都在医院工作，怎么会恰好“碰到”纪玄玉呢？他又不需要去整容，肯定是纪玄玉那个傻……主动到医院找的伊然。
施灵又开始皱眉，她语速飞快：“又是他？他去找你干什么？故意找茬？死缠烂打？这人是真的有病，你没事吧？他没碰你吧？”
伊然从施灵的话中听出了担忧和关心，也不知她到底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还是恋人的角度，不过不管是哪个角度，伊然都很开心。
伊然微笑着说：“我没事。”
“……噢，那就好。”施灵好像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情绪略显激动，不过说都说了也没办法收回来，于是这时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伊然正色道：“纪玄玉找我不是为了继续纠缠我，他已经知道我们在一……呃，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知道我们住在一起，我猜可能是因为我昨天从春和景明回来的时候他一直在偷偷跟踪我，然后在公交站牌附近看到你坐上了我的车。他调查了你的背景资料，今天在我下班之后拿来给我看，妄图让我放弃你。”
施灵不是很明白：“什么背景资料？我有什么好查的？”
伊然有点艰难地说：“关于你的……父母，还有你曾经的一些事……”
施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后她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咬紧了牙关，嘴角紧绷着，眼中燃起怒火，心里暗暗想道，什么时候要是让她在路上看见这孙子，非得揍他一顿不可，这人真是欠抽！
伊然见施灵炸了毛，低着头愧疚地说：“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纪玄玉也不会这么针对你，真的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施灵忙说，她注意到伊然的表情，那是真心实意的抱歉，这让施灵很惶恐，“跟你没关系，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说完之后，伊然没有立即接话，客厅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过头，施灵只觉得嗓子越来越不舒服，于是她起身去厨房拿来玻璃水壶和两个空杯子，倒了两大杯水，推给伊然一杯，自己拿着另一杯灌了一大口，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伊然望着自己面前杯子里清澈的白开水，半晌才轻声道：“你那时候去哪里了呢？”
施灵不知道她说的哪件事情：“什么？什么时候？”
伊然仿佛被刚才自己回忆中的情绪所感染，她的声音飘忽空洞：“初三寒假，大年初二。”
这是伊然最难过的记忆，也是纪玄玉一堆废话中最戳她痛处的地方，那就是关于施灵的父母，因为他们的错误，使得施灵不辞而别，两人从此海角天涯。
这对施灵来说也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施灵忘了人满为患的阳春公园，想不起小时候呆过的一个个学校，模糊了与伊然相伴的日子，但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施灵捏着毯子的一角摩挲着：“大年初一晚上，我很早就睡了，然后大概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有人用力敲我的房门，我被吵醒，打开门一看是我爸，他让我赶紧收拾东西跟他走，我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实际上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没有任何预告就匆匆忙忙地搬家转学，我的意愿从来就不重要。”
“我爸妈以前一直跟我解释，说是因为他们工作的原因，所以我们一家人才会如此频繁地到处流离，我相信了。我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我妈妈住在一处很荒凉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房子，除此之外方圆十里也找不出其他人家，那个旧房子旁边还有好几座无名野坟，每到晚上，我都能听见鬼叫一样的风声，我小时候还觉得那就是鬼怪作乱，因此吓得睡不着。”
施灵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扯远了，以往每次搬家，都有一个司机叔叔和我们一起，可是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来接我的没有那个司机，只有我爸妈，车还是我家的车，但是刚一坐上去，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妈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我爸开车，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他衣角上残留的血迹。”
施灵平静地说着这一切，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是伊然注意到，她攥着毛毯的手在慢慢收紧。
伊然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毛毯上，悄悄蹭了蹭施灵的小拇指，施灵感觉到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伊然冲施灵安慰地笑了笑，然后将手掌覆在施灵的手背上面。
施灵依旧没有将手挪开，于是伊然就交错着轻轻握住了施灵的手：“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别说了。”
“没关系，”施灵继续道，“我问爸爸他的衣服上是怎么回事，他什么都不说，就是沉默着开车，一直开出去好远，直到天都亮了，我们来到离海城很远的一个亲戚家。”
“我爸没有下车，而是将车停在很远的地方，我妈妈带着我走了很长的路来到那个亲戚家里，将我暂时托付给了他们，我怎么哭闹都没有用，她只给我说让我今后好好学习，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见到我爸妈，就是在电视上，那个亲戚一直拦着不想让我看，可我还是看到了，电视上说，我爸爸杀了人，还有他以前挣得钱都是违法的。”
施灵耸耸肩，看着伊然：“之后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当年这个案子还是很轰动的。”
伊然张了张嘴：“我以前以为，你一直跟着你爸妈逃亡，直到他们被抓……”
她曾经还觉得施灵一定吃了很多苦。
施灵笑了：“没有，你都说了这是逃亡，带着一个小孩儿怎么逃？不过，寄人篱下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虽然亲戚对我挺好的，可我在他家就住了不到一年就走了。”
“不到一年？”伊然难以想象，那施灵离开亲戚家的时候不还是未成年吗？
她突然想起纪玄玉说施灵高中被开除了，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呢？
施灵说：“那个亲戚帮我找关系走后门，我参加了中考，但是考得很差，亲戚对我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花钱让我上了一个私立高中，但是我太不争气，高一开学没多久就和同学打架，被学校开除了。”
施灵那个时候因为妈妈临走前对她说的话，本来是想好好读书的，但是不知道学校里是谁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总之一夜之间，整的学校都知道了电视上报道的在逃杀人犯施端是高一新生施灵的爸爸。
那些学生都带着或好奇怀疑或不屑鄙夷的目光看着施灵，没人愿意和她坐同桌，他们都喊她小杀人犯，小杂种，往她桌子上扔垃圾，没人带头，但是施灵就这样被全校孤立了。
施灵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回家没有和亲戚倾诉，只是跟普通人一样上下学，写作业，不顾他人的流言蜚语。
但好景不长，私立学校里鱼龙混杂，有外班的小混混闲的没事专门来找施灵的茬，他们趁施灵课间上厕所，撕了施灵所有的教科书，在全班同学的围观下扬长而去。
施灵回到教室，只见满桌狼籍，那些人嘻嘻哈哈的，走的时候还故意去撞施灵的肩膀。
施灵忍了，她选择去告诉老师，可是那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不耐烦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他们不去欺负别人，而偏偏去找你的麻烦？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施灵强忍着才没有跟老师动手，她回到班里继续上课，没有书也认真听讲。
可是那天晚自习放学，施灵被五六个人堵在学校附近的小胡同里，这群人正是白天撕施灵书的小混混，施灵一看见他们就火大，为首的男生个子很高，一脸猥琐，身体故意贴着施灵，对她动手动脚的。
隐忍了许久的施灵终于爆发，她一拳打掉了那个男生的一颗门牙。
那是一场混战，双方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最后打得实在是过于惊天动地，被学校保安发现之后制止了，因为那是07年，施灵所在的城市也不是很发达，所以那个幽暗的胡同里没有监控，那群混混一口咬定是施灵先动的手，学校为了名誉也没有报警，于是施灵就这样被开除了，还赔了那些人医药费，这些钱还是施灵亲戚出的。
这件事之后，施灵也没脸再在亲戚家待下去了，她不顾他们挽留，执意走了，然后就此踏入社会。
施灵短暂的高中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伊然并不知晓，所以施灵详细地和她说了说，施灵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些，她只是觉得，跟伊然说的话，她能理解自己。
另外，施灵有点隐秘的心思，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把这些委屈埋在心底，总觉得好像自己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将这些东西讲出口了，但是现在，坐在大房子里宽敞的沙发上，对着喜欢她的伊然，施灵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愿望。
她觉得等她说完，伊然就会做些什么安慰她，比如拉手或者拥抱，施灵心中想象着，竟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排斥，她觉得如果伊然这样做了，自己心中可能会宽慰很多。
毕竟本来就是她自己主动要倾诉的。
果然，伊然听着听着就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终于等施灵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伊然的手指徒然收紧，她抓着施灵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
只是让施灵没想到的是，伊然并没有抱她，而是突然凑近，伊然的五官在施灵的眼中放大，施灵瞳孔微缩，不明所以。
伊然吻上了施灵的嘴唇，而后微微向下压。
施灵猝不及防，眼睛一下子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