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珊瑚海（3）
南港渔村的市政设施老旧落后。污水从房屋墙壁的孔洞中淌出，流入路边明渠，遇到沟渠堵塞处，污水便溢在路面上边流边散发腥臭气。
心中有事，吴所以多喝了一些酒。摇摇晃晃走在老渔村中，男人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笼罩着潮湿与肮脏。
如果猜测的没错，奖励所增加的一百点就是一条新鲜死去的人命。
一条人命啊，就值100点？
找了处石墩坐下来，吴所以抽着烟，试图变清醒。
系统发布的任务从来只针对死人。怨魂冤魂，接引超度，对于活人的事情系统似乎从来都漠不关心。它就是那么冷冰冰——但如果吴所以早知道还会有人死，他要么不接任务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要么就争分夺秒绝不会多耽搁时间。
但是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狗贼！吴所以闭上眼，把后背靠在粗糙墙壁上。现在首要的事情是考虑清楚，任务中的42天期限是什么意思？难道期限一到任务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么？那也就是说……
男人把烟头远远弹到明渠的污水中，环保干他屁事！
要问门口有渔网的人家。要问门口有渔网的人家。自言自语站起身，他继续在肮脏老旧的村庄中努力寻觅。
“小伙子，酒量不行啊。”补渔网的老头笑。
“您认不认识一位脸上有个疤的男人？”吴所以连说带比划。
“不认识！”老头板起脸梗着脖子，专心补网。
“那您有没有见过两个女孩儿，游客打扮……”吴所以不死心，打开手机调出照片。
“你不会去派出所问嘛！”老头斜眼瞪他。
坐在海畔看着远方，眼前立着很多架在木架上晾晒的渔网。渔网的漏洞被补好，海草被清洁干净，对于一辈子靠海吃饭的渔民而言，结实耐用的渔网是家中生计的保障。
不能着急。着急解决不了问题。被海风吹清醒的吴所以思考。他决定再回村子里走一圈，这次不能直接问，还是要用之前的策略：就说想找船出海，体验打渔。
老房子门口。
“你问阿九啊。他老是喜欢打架。”老婆婆慢吞吞说话：“他和我儿子，一起出过海的。”
“您知道他在哪里吗？”吴所以靠近她，放大声音，慢慢地说。
“我儿子啊……还没有回来啊。”老人看着远处，目光空洞洞：“风太大啦，还没有回来啊，也不管我。”
“我问的是阿九，他现在，在哪里呢？”
老人发呆了很久，才慢慢回答：“去岘村了吧。那孩子，不听话，老是打架。”
“哪里？”
老人努力抬起手，颤巍巍指着远处海的远方：“过海啦。去岘村啦”
吴所以随手捡起块个石头在地面上写出“岘”字，继续追问：“是这个岘字嘛？”
“我不认识字！”老人挥手赶他。“我儿子认识字，他是初中生哩！”
“您安心。”吴所以站起来，安慰老人：“你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老人目光又变得空洞洞。她这次看向房门内，阴暗的堂屋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看不清面容的黑白照片。
“风太大啦。”她低声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回来啊……”
晚餐时，三人在教堂村汇合。墨墨小脸红扑扑，一看就是吹多了海风，晒久了太阳。
“岘村？”李瑛思索着，她似乎听过这个地名。
“让你哥哥查一下。资料共享给我。”
“好。”
“还有刀疤脸的小名应该是叫阿九。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人。”
“好。”
“要快！”
“我知道。”
墨墨不开心，她男朋友过来就只顾着和别的女人聊天。但她也不好意思捣乱，两个人说的都是工作。“你看我捡的珊瑚，好看不好看？”她假装不在意插话进去。
吴所以摸摸她的头。
“你不要太累了……”墨墨切换模式，想扮演温柔女性。
“知道啦。”吴所以答应她。他很想冲她笑一下，但却笑不出来。
李杰的电话半小时后打回来，语气很严肃：“这件事情，怎么会涉及到岘村？”
“有什么问题？”吴所以反问。
“那个地方挨着边境线……法外之地啊。”
吴所以组织下语言，把从老人那里询问出的简单信息分析给李杰。男人听后在电话那边苦笑：“如果真涉及到岘村事情就麻烦啦。那个村子贩毒、走私，很可能自己有武装。”
“武警呢？边防军呢？”
“不好使。没有什么用。以前也不是没打击过，这边严打他们就跑那边去钻林子，等风声过了又跑回来。一直处理不干净。”
“至少，你们先派人去调查下。”
“还是很难——那个村子外人基本进不去。”
“要求我提。办法你想。”吴所以有些烦躁。
“行吧。我们商量一下，晚点答复你。”半晌后，李杰才回答。
有吴所以陪着墨墨，李瑛就识相地找借口回酒店去。陪着女人在教堂镇吃过晚餐，两人就在小村镇中四处转悠。墨墨对珊瑚石砌成的房屋墙壁很感兴趣，不时凑过去摸摸抠抠，吴所以心思全在任务上，见到老人扎堆就过去闲聊打探。
“租渔船的事情啊，你只能去南港问。”多数老人都这么答复。教堂镇的居民大多数都不再出海了，很多人把房屋租给外地人后自己做房东，清清闲闲过日子。当不成房东的，就做点小生意，开个小摊，当当导游，或者往返于码头与镇子之间倒运海产品。
每当吴所以提起岘村时，身边的老人们都面面相觑、默不作声或者转移话题。
“后生。你不要问了！那种地方，不是人能去的地方！”一位老人忍不住，生气地挥手。
墨墨拽着吴所以衣角。吴所以讪讪地笑，陪她转身离开。
“岘村在什么地方啊？”墨墨靠在男人怀里，好奇地问。
“边境。李杰说是法外之地。”
“法外之地？现在还有这种地方？”
“对啊。”吴所以叹气。人世间，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多得很。
“我还以为现在天下太平呢……”
“不管多太平，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越偏僻的地方就越要小心。知道不知道？所以我才给你配保镖。”
“李瑛也是女孩子啊？”墨墨嘟嘴。
“人家能打！”
“那要被人偷偷下了药呢？或被人算计了呢？”
吴所以无言以对。阴暗不在偏远偏僻的地方，阴暗在人的心里。
“是吧？能打也未必就厉害。有的时候，脑子还是比身体管用的。”墨墨趾高气扬总结。
夜深人静时，李杰的电话才打过来。他说叔叔要亲自来，明天就到北湾市。吴所以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明早最后再去新镇探寻一次，之后回北湾与众人汇合，商讨后续怎么进行。
“明天我们就要回去？”墨墨在边上偷听。
“对啊，等事情办完我再陪你玩。”
“好么好么……”墨墨把脸捂在枕头中，夏季泳衣攻略又要推迟了。
为了节省时间，次日没吃早餐吴所以就出门。珊瑚岛新镇很让他失望，这里已经建设成旅游中心，楼房更现代化，来往的人更多，但人与人之间关系淡漠，没什么有意义的线索可以寻找。
要不要再去南港一次呢？吴所以计算着时间。他正犹豫时，墨墨的电话忽然打过来。
“李瑛让我告诉你快来！”女人声音低而急促。
“怎么了？你们现在在哪里？简单说。”
“在东边……这是什么海岬？我马上发你定位。有两个男人刚才在纠缠我们。李瑛正在应付，她让我告诉你快来！”
“等着我！”吴所以说：“如果有危险，先去人多的地方。”
“嗯！嗯！”
定位迅速发过来，距离十二公里。钻上出租车吴所以心急火燎让师傅快开车，路上他打开微信位置共享，盯着两个逐渐接近的红点不停看。到了地点后蹦下车，吴所以直接朝着红点飞奔，直到远远看见墨墨坐在水吧座位上之后，他的心才稍许安定下来。
“李瑛呢？”看见墨墨微粉色的耳环，吴所以心又提起来，这意味着危险尚未远离。
“她去陪人看船了。”墨墨用眼神示意方向，不远处路边还坐着一位年轻男人。
吴所以有些犹豫，他是应该跟过去呢？还是留在原地保护墨墨安全呢？
路边坐着的年轻男人站起身，向着远处快步走。
“那个人也是一起的！”墨墨着急地甩吴所以的手臂：“你快去跟着！快去跟着！”
“那你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耳环微粉色近乎消失，吴所以咬咬牙站起来，叮嘱着墨墨。
“知道了！”女人连连点头。
顾不上隐藏行踪，吴所以直接开始追那个男人。那男人边走边回头看，看到吴所以追过来后他转身就跑，边跑边打电话。
空气都是铁锈味，汗水哗啦啦地流，腿部肌肉僵硬，心脏跳得像打鼓。
可惜清羽不在，运起神足通，一下子就能把人追到了吧！吴所以呼哧呼哧喘着气。
逃跑男人在村子里七拐八拐，等吴所以好不容易追到村口，却看到他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身影。
弯着腰撑住膝盖，男人哆哆嗦嗦往外掏电话。
“你还在不在？”他喘着气问墨墨。
“在的！在的！李瑛也回来了！”
“呼……让她接电话……”
电话那边换了个声音。
“你跟的，那个人呢？”
李瑛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他接了个电话，开船跑了。”
呸！挂掉电话，吴所以往地面上啐口水。
回到水吧，吴所以要了瓶冰啤酒，一屁股坐在墨墨身边位子上。
“没追上？”墨墨紧张地问。
“没有……孙子搞了辆自行车。累死我了……”咕咚咚灌了几口啤酒，吴所以转头问李瑛：“你跟的那个人，脸上带疤吗？”
李瑛摇摇头，她说两人过来搭讪时，言语中提到过阿九哥。
“有没有拍下来？”吴所以指指脸。
“……”李瑛低着头。
“我拍了一张，就刚才你追的那个！”墨墨抢着邀功。
“把照片发给李杰。找人！兔崽子溜得太快了！咳……”
“你慢点喝。”墨墨嗔怪他，转身给李瑛照片，听她打电话。
耳环终于变回白色了。吴所以瘫在椅子上望着天空，他忽然想清楚女人身上的安全体系还缺少什么了。耳环也好，防身法器也好，都是遇到危险才有用——如果有能事先规避危险的法器，就可以防范于未然。
“我哥说他尽快找。”
吴所以点点头，盯着女保镖：“下回遇到这种事情，先保证墨墨安全，别一上头就……”
“不好意思！”女保镖又低下头：“我记住了。”
“你跟的那小子，开什么船看清了么？”
“和本地渔船的样式有点小差别，牌号是bw-x037，不是这个岛上的船。”
“查着呢么？”
“嗯。”女保镖肯定地点头：“正在查。只要有牌号，肯定能查到。”
长吁一口气，吴所以放慢语速：“那就……先等消息吧。根据消息，我们再看是要回北湾，还是让他们过来。”
下午的通话时间非常久。李杰悲观地分析：事情似乎正朝着最差的方向发展。
bw-x打头的船正是岘村编号的船；发来的照片中的男人不仅是岘村原住民，还是记录在案的通缉犯，罪名为拐卖妇女与组织卖淫；小名阿九的刀疤脸出生在珊瑚岛南港，之前做过渔民，后来渔民不做改做传销，离开传销团体后，再没人知道他去哪里做什么；至于岘村，知情者说那里不但贩毒、走私、拐卖妇女，还做人体器官生意——肯定有私人武装！
“这儿的警察和边防都他娘是吃干饭的？”吴所以忍不住骂。
没办法。李杰解释：大局为重，岘村在边境线上可进可退，稍微处理不好就可能变成外交事件……
“还有什么情报？”
岘村犯罪团伙的幕后极大可能是东南亚暗网集团。自北湾拐人，用毒品或用暴力控制住，再经岘村运输至阮越，由阮越转运至东南亚暗网基地。拐卖成本每个女人约需五六万，而售价则在二十至五十万之间。利润太高，这门生意从来都没办法禁绝。
“肖晚晚他爹，知道这些了吗？”吴所以沉吟片刻，想起重要问题。
“……已经告知了。他和叔叔一起来，晚上八点到北湾。”
“好吧。”吴所以叹息，他心里的预感很不妙：“我们现在回去，见面再商量。你们最好现在就考虑处理方法，事情闹大了，我个人可……。”
“明白。”李杰在电话那边也叹气。
回程时赶上夕阳西斜，海面景色更加辽阔壮丽。吴所以看着那景色发呆，他越思索李杰说的种种信息，越觉得预感不妙。
“所以……”墨墨偎依在他怀里，她只有这种方法可以安慰他。
吴所以亲她的侧脸，亲她的耳垂，亲珍珠耳环。
“会不会有危险啊？”女人小声问，声音被海风遮蔽。
危险啊……吴所以没回答。当然危险啦，对面有枪的。不过自己也许不怕吧，自己可是阴司的阳间行走，应该不怕吧……
“如果危险，就让他们去吧，你就别去了！”
“我不能不去。”吴所以回答，他还有任务要完成。
墨墨更用力挤在他怀里，视线看向左手边远方的夕阳。
几只海鸥在天上飞，它们时上时下，寻觅着隐藏在水面下的食物，一旦发现适合的目标，就垂直俯冲进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