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旧日之所(4)
笼罩在深沉夜色下,宅院荒草萋萋。
吴所以用抹着净水的眼睛仔细查看四周,只有倒掉樱花树下的土地中微微泛出红光。他走近查看,红光从一处小土堆内泛出。看着那小土堆吴所以叹了口气——生前富贵权势又如何?专横跋扈又如何?死后还不是都在土里。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凌晨四点五十分。这时回客栈吵人家开门?接待小姑娘估计要疯。挖坟?手边又没有工具。吴所以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要等到七八点回客栈才不会打扰别人。但现在这两三个小时做什么呢?
早知如此,不如晚点送林晴走。喝喝茶聊聊天,开解一下可怜的姑娘,多好啊……
翻墙出院子,吴所以拎着梯子在古城里瞎溜达,他身上冷,肚子饿,但无处可去。
瘪着肚子坐在街边椅子上,正对面是一家早餐店。早餐店还没开门,但已经透过门缝射出白色雪亮的灯光。
蜷缩起来身体,吴所以耐心等待。
大约半个小时后,早餐店的门终于吱吱嘎嘎打开,店老板看见吴所以后楞了一下,客气地打招呼:“吃早饭?”
“嗯。”吴所以点头:“有豆腐脑么?”
“不好意思。只有豆浆。粥。包子油条。”
“一屉包子一碗粥。有小咸菜么?”
“有的有的。您坐。”老板找了块脏抹布飞快擦拭着桌椅。
“最近生意怎么样?”
“好。还好。”男人嘿嘿傻笑着:“我们就挣点辛苦钱,供孩子上学。您是上夜班?”
“对啊……”
“唉。都辛苦都辛苦。挣命啊。”
吴所以笑笑,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冒着白色蒸汽的笼屉端上来,一屉十个小包子,圆鼓鼓热腾腾。
“口味怎么样?”
筷子夹起一个扔在嘴里,香浓的肉汁一咬就溢出来。“好吃!”吴所以夸奖。
老板嘿嘿笑,转身去忙碌。
如果我不贪心,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吃包子时吴所以回忆起女人的叹息。可惜她明白得有些晚。如果她不贪心就不会被控制,没准儿现在还在努力经营着那家小客栈。早起晚睡,挣辛苦钱,也许早晚有一天,她会等到她的良人吧……
摇摇头。吴所以继续吃包子。
早晨回客栈补觉。白日嘈杂,吴所以时梦时醒睡得很不安稳。
他梦见电影里穿红衣的女人叹息流泪,空洞眼睛盯着自己看;又梦见自己开着车和陌生女人去海边——两个人到了海边后什么都没说没做,只是安静站在一起看灰蒙蒙的天,看海滩上陌生小女孩举着手持小烟花跑来跑去……之后墨墨来电话吵醒他,她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挂断电话后上厕所,回来好不容易快睡着,两个女孩儿又在门外唧唧喳喳大声笑。
掀开蒙着脑袋的被子,吴所以双眼无神盯着天花板。他想还是不要再睡了,干脆去趟大市场买梯子铲子手电筒工具箱——这些早晚都会用,老是借客栈的用似乎不合适。
入夜照旧翻墙。吴所以感觉自己最近身手矫健。
铲子入土半米多深,咔嚓一声脆响。吴所以抹抹汗停下手,点烟,借火光蹲下身观察。
破损的黑色塑料袋中露出一截褐色骨头,吴所以用铲子扒拉扒拉它,唤了一声:“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表面泛着红色光芒的魂体从土中颤巍巍钻出来。他身上被无数铁链纠缠,面容痛苦狰狞盯着吴所以。“救我!”他张大嘴巴,却只发出微弱声音:“救我!”
“贵姓啊?”
“我姓赵!我是赵凌霄。救我!仙人救我!快救我!”
“哦。你是怎么困在这里的啊?”
“那女人!那恶毒的女人!下药害我!用邪法困我在这里!仙人啊,求你救我出去啊!它们一直在咬我,疼啊!”
“她为什么害你啊?”
“她……我……”
“说实话哦!我最不喜欢别人骗我了。”吴所以掸掸烟灰,烟灰落在骨头上。
“仙人,您看您要不要先把我解出来,我们去地面慢慢说好不好?”
“不妥。”吴所以摇摇头。最近老有人叫他仙长,仙人,这称呼还不错!他懒得纠正。
“您想要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您。只要您把我救出去,我什么都可以送给您。”男人哀求着。
挺聪明的,还算懂事儿。吴所以把烟头捻灭,远远弹开。“听说你有三百万美金?”他乐呵呵问。
“我爸爸是赵纲……”怨魂体委屈巴巴看着吴所以。
“你爸是宋徽宗也没用啊。”吴所以眯着眼:“现在,你还不是只能求我?”
“……卡在二楼我房间里,地面向上数第七行,门框右边开始数第三十块砖,砖后面……”怨魂身体抖动着不停挣扎,被咬噬的痛苦太难忍受。
“三百万?”
“……没有那么多。”
“还有多少?”
“四十多万美金……”
吴所以气得啐了一口,这小王八蛋太败家了!
“神仙啊!求求你救救我,钱我爸爸有,很多的,我让他再给你三百万!卡里算是我送你的好不好?求您了。”
“忍会儿。等着。”吴所以拍拍屁股站起身。讹诈欺负这个小王八蛋他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钱是工具,又没罪过,自己拿着它没准儿还能多做点好事。
二楼房间内慢慢找,最后找到那块儿松动的砖,吴所以将它抠出来,从砖后掏出棕色的皮钱包,钱包里还有几千元现金,吴所以笑纳,无用的各种会员卡掏一张扔一张,最后找出那张银行卡。
嚯!黑卡!
“仙人……”怨魂哀求地看着吴所以。
“行吧。”吴所以把烟头捻灭:“我吃点亏,送你走。”
“好!好!”
“呐。人嘛,死了就得去死后的地方。一会儿你听我吩咐,我让你……”
“仙人!”怨魂吃惊地瞪着眼睛,打断吴所以:“我还没有死啊!”
吴所以斜眼看着他。
“我真没死啊!我还活着啊!那女人把我药翻了就困我在这里,我还活着啊!”
“不好意思。”吴所以用铲子把地上的骨头挑起来给他看:“你死了。死得透透的。”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那个男人表情呆滞,嘴里胡言:“我怎么可能死?我不会死的?她怎么会那么狠心?怎么会?这是梦,都是假的……”
“喂。兄弟。”吴所以不耐烦,用铲子捅捅骨头:“死了就要有死了的觉悟。是人就早晚都会死。知道么?”
怨魂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猛然向吴所以跪下,不停磕头:“仙人啊!我知道您有手段。求你救活我!让我活过来吧!我爸爸真是赵纲,他有钱,最少两个亿现金!我们家还有二十多套房!他还能帮你找女人,你看上谁我去和他说,他都能帮你搞到手——只要你救活我,这些都给你!全给你!”
吴所以漠然看着他:“死人。只能去死人待的地方。”
“我不要去。我要活着。我还年轻啊!我还没有玩够……”
吴所以反手一张符箓贴过去。红色怨魂体哀嚎着抖动,身上的铁链寸寸开裂,铁链全部碎开后怨魂体中心出现黑色漩涡,它迅速旋转吞噬,怨魂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爬出坟坑掸掸土,吴所以不情不愿把土填回去。松土跺实踩平,他又铲了几堆荒草盖在上面掩盖痕迹。
善后工作完成后,吴所以坐在枯树干上取下佛珠,对微热的那颗温柔地说:“小家伙,安心了吧。现在该你了。安心走吧,你妈妈还在那边等着你呢。”
回理州的班车上,吴所以坐在后排座位上假寐。
这趟活儿血亏!他叹着气盘算。任务完成才奖励300点,剥离符500强制符1000,里外里亏出去1200点,一年多的寿数啊。虽然额外得了些钱财——但钱想取出来又得找熟人帮忙,免不了还要给手续费,真是亏本……
从丽城到理州有两条路。老国道风景好但行程时间漫长,如今已经没什么司机走了。新快速路遇山开洞,逢水架桥,风景单调还要收钱——但大家为了快那么一点,还是选择它。
无事可做,又睡不着,吴所以闲着没事翻app置换界面内容看。工具还是多了解些好,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
“小子!老和尚有东西给你。”阿狱滴滴滴发来通讯。
“啥?”
“好东西。你在不在客栈?”
吴所以挠挠头,决定说实话:“我回理州啦。正在车上呢。”
阿狱一串问号表情。
“活儿干完了啊。老婆在家等我呢。”
微信那边,沉默半晌才发过来一句话:“你走也不打个招呼?真不知道这些老头儿怎么就都看上你了,什么好东西都塞给你。”
“到底什么好东西?”
“等着吧。”绿帽表情:“等我到了理州再给你。”
“你先拍张照片发来看看啊!”
向右歪嘴斜眼表情。
“好师父……”
“乖徒儿……”
吴所以撇撇嘴,向左歪嘴斜眼表情三连发。
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阿狱才在微信中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本老旧经书,书上毛笔字端正手写着经文名称:《佛说正法灭尽经》。
“你怎么还把人家梯子搬回来啦?”墨墨看着风尘仆仆的包工头。
“不是!这个是我买的!”
“知道的你是去工作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上房揭瓦当贼去了……”
吴所以尴尬地笑,他脏兮兮的,看见女人都不好意思抱。
“去洗澡!衣服换下来,先别扔洗衣机里!”
“好咧!”
热水哗啦啦从莲蓬头中喷出来,皮肤微感刺痛。吴所以忍着那刺痛,仰起脸闭着眼睛享受水流。真好啊!这趟旅程太漫长,现在日子总算变回原来的样子。
吃完奶油喝咖啡,吴所以坐在老位子上用手机上网查资料。网上关于《法灭尽经》的资料条目众多,关于背景的说明也纷杂繁复。吴所以慢慢梳理着那些资料碎片,在脑海中进行思维拼图。
墨墨蹬蹬蹬跑上来,一屁股坐在吴所以怀里,鼻子贴着男人脖子猛嗅。
“我洗完澡啦。”吴所以搂着她开玩笑。
“闻闻香不香啊!你是不是又用我洗发水了?”
“我的没有啦。你又不给我买。”
“好啦……知道啦。”墨墨枕着他肩膀,开心幸福:“晚上有没有事情啊?”
“你先说。”
“你先说……”女人撒娇。
“六点半约了个人,大概见面最多十多分钟,不耽误什么。”
“呐!小u说,新开了家老字号酸萝卜乌江鱼……”
“去。带着小u一起去!”财大气粗、暴发户吴所以。
六点二十分,胖胖矮矮的中年男人坐在吴所以对面,满面笑容。
“陈经理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吴所以客套着。
“哎呀吴老师客气。您才是贵人事多,好久不见——前一阵子王会长还问起您来。”
“王会长?”
“对啊。咱们商会的——您不记得了?”
“记得。”吴所以点头:“来我这里咨询过。”
“他找我呢就是想贷点钱,顺便说最近接了个项目,新农村的。他感兴趣,很想听听您的意见。”
“可以。”吴所以摆出职业面孔:“费用……熟人九折吧。来之前。一是要和我提前定好时间,二是一定要把资料准备齐全,省得来回跑耽误功夫。”
“好!回去就转告。您今天找我什么事情?”
“一点朋友的私事,还得麻烦您。”吴所以掏出银行卡,递给他看:“朋友的小孩儿呢,想办移民,要走关系。隐性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也知道现在的环境,我就不多说。卡里呢还有四十多万美金,他不方便露面,希望走特别渠道一次性取现。”
“外卡?”陈经理想了想:“有点难办啊……”
“这次不是5,是10。”
“行!我尽力。”胖经理呵呵笑:“您帮过我好几次,这次我一定办成。”
“旧钞。”
“放心。我懂。”
“保密……我就用不多说了吧?”吴所以微笑。
“这不用您说,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职业操守。”胖子哈哈笑,小心接过黑卡和写着卡主信息的小纸条揣进西服内兜里:“王会长的时间,您看大概什么时候方便?”
“我最近都在。一周之内,来之前提前两个小时电话我就行。”
胖经理告辞,看着他小心下楼的背影吴所以微微心烦——他讨厌这种交易,但又没办法只能做这种交易。成年人的世界,道德法律等等只在明面上起作用,吴所以忘了什么人说过一句话:规矩中永远有缝隙,而知道利用缝隙的人正是那些制定规矩的人。
但愿自己,最后不要活成自己所讨厌的人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