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后妃（一）
比丘国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是国王携同两位王子游猎，遇到白鹿，追而射之，连人带猎物失去踪迹。卫兵遍寻不得，直至天明，三人才毫发无损回来，自大雾中凭空出现。
近臣相问，国王只答了“仙境”二字，其余再问，一概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肯再说。
第二件事，国王父子失踪时是三人，回来时却是五人。
国王于马上拥着一个妙龄女子，十六岁上下，一副唐朝女子打扮，声似黄鹂，貌若天仙。马下随侍一位老道，灰纱道袍，臂挽拂尘，迎风而立，有羽化登仙之态。国王及王子皆称之为“得道高人”。
回宫的第二天，王宫里传来消息，唐朝女子被封为美妃，位比王后，其父老道被奉为国丈。
此二人一举成为前朝后宫炙手可热的新贵，一时风头无两，无敢冒犯。
自然，也有少数不那么顾忌的，甚至把厌恶写在了脸上。
清晨，比丘国王宫内殿。
王后领着侍女来到国王寝殿外时，门还紧紧闭着。问守门侍女：“陛下还没起吗？”
侍女道：“禀王后，陛下陛下他、他失眠多梦天亮才睡下，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陛下称不上勤勉明君，但每日还是按时上朝的。若是身体不适，大可差人到前朝说一声，断不会让一个侍女挡在门外，拒绝见人的。
这谎话实在拙劣，很难叫人信服。
王后皱了皱眉，指挥身后侍女：“去开门！”
见王后打算硬闯，守门侍女为难地跪下来磕头，求道：“王后恕罪，陛下亲口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去，若是违令，奴婢、奴婢”
“什么人在外喧哗？”一个女声从里面传来，由远及近。
门被打开，是一个披着头发、未来得及梳妆的少女，容颜娇媚，身段窈窕。
“呀，原来是王后娘娘。”少女软软地行了个礼：“妾身来王宫不久，礼数不周之处，还请王后见谅。”
礼数不周？王后打量少女，确实礼数不周。不仅礼数不周，还姿态不端，笑容看着教人不舒服。
王后后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陛下何在？”
少女掩唇一笑：“陛下？陛下天明才睡下，此时睡意正浓，还未醒来呢。”
王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是谁？”
“妾身名叫美寇，是陛下新封的后妃。本该去拜见王后，可是陛下这里一直离不得我，便搁置下没有去。”美寇红色的眼尾一低，仿佛真的愧疚一样：“都是我的不是，姐姐不会怪我吧？”
王后静静地看她一会儿，冷笑两声：“便是怪你又如何？跪下，跪在门口，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这这不好吧，陛下说过，等会人要妾身入帐服侍的。”美寇犹豫了一会儿，脸上没有畏惧之色。在王后看来，这就是有所依仗故而恃宠而骄，是觉得她不会拿她怎么样。
“跪下！”王后身后的侍女按住了美寇的肩膀，力道很大，却没遇到多少阻力，因为手下的少女根本没怎么挣扎。
王后领着侍女浩浩荡荡进殿，开门就见满地的金饰和衣服，一路丢到了床帐下。纱帐紧紧地闭着，里面隐约有个躺着的人影。
“陛下，陛下？”王后唤了两声，不见人应，遂上前去揭纱帐，里面的老国王衣衫不整，露了半个身子在外面，布满皱纹的脸上皆是红唇印子。
见得此景，王后愣了片刻，气上心来，一手拔下墙上的弯刀，高声喝道：“来人，把门口的女人给我拖进来！狐媚惑主，延误朝政，其罪当诛！”
美寇一直都很服帖，按着她的侍女不免松懈，孰料她突然站起来，挣开了两边的人。也不知她哪来的灵巧劲儿，等到侍女们反应过来，美寇已经爬到国王的床上了。
王后站在床下：“妖妃，下来！”
这不是废话吗？有人要杀自己，怎么可能如她所愿！
美寇哭得梨花带雨，躲在里侧摇晃老国王：“陛下，陛下唉！快醒醒！王后要杀我！陛下快醒来救我！”
孰料老国王年纪大了，经不起一夜笙歌到天明，睡意上来了不管不顾，方才门口那么大动静都没吵醒他，现在更不可能让他醒来。
美寇暗暗骂了句，手下用力掐老国王的软肉，面上还在哭着：“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啊！”
只掐了一下，老国王总算醒了。
还未来得及计较是谁搅了他的好眠，睁眼就看到气势汹汹的王后提刀站在床下。他立时就清醒了，惊惧道：“王后冷静，把刀放下！”
王后指着他身后的美寇：“陛下将这个妖妃交予我处死，我便把刀放下。”
老国王扭头一看，新纳的美人妃子正伏在他肩头哭得可怜，不住往他怀里钻：“陛下救我，妾身初来乍到失了礼数，王后便罚妾身跪在门口，妾身的腿都跪疼了，这还不够！如今王后提刀要妾身性命，这要妾怎么活啊！”
老国王心疼地将美人搂在怀里：“不哭不哭，美人不哭，寡人在此，无人敢伤你。”
这话说得没什么可信力，王后还提刀站着呢。一见老牛嫩草相拥相亲，王后的怒火噌噌噌往上冒：“陛下起开！我今日非杀了这贱人不可！”
“陛下，您看王后！”美寇往老国王身后躲了躲，抬头挑衅地冲王后笑着。
“王后！把刀放下！”
眼见那贱人正得意，这刀怎么可能放得下！
“丞相领着百官在前朝候了陛下整整一个时辰，陛下却与后妃在此嬉笑玩闹，如何对得起百官和百姓！”王后振振有词。
老国王听得心虚，眼神缩了缩。
美寇见势不对，扯着老国王的衣裳嘤嘤哭泣：“陛下，既然这王宫容不下妾身，便让小女子与哥哥父亲一起回柳林坡去吧，免得陛下王后夫妻不睦，到头来还要戴上一顶祸国妖妃的帽子。”
老国王被晃的头晕，但也想起了某些事情，乌道士正在炼丹，益寿延年，正值紧要关头。
这么一想，他瞬间有了些底气，高人相助，他做的是正事，并非耽于美色，延误朝政。招手唤来守卫：“来人，把刀收回去，不要伤了王后和美妃。再把王后带回后宫，好好休息。”
这就是变相禁足的意思了。
王后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已有卫兵入内请她出去，这是一件失了脸面的事情。因为一个入宫几天的妃子，国王将妻子赶出寝宫。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冲动，此时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自己是一国往后，通佛法，懂书文，不应该自降身份与一个来历不明且身份地位的女子计较。
于是理了理鬓发，丢下金刀，道：“臣妾自知有错，甘愿受罚。”
走时那妖妃还没有骨头似的趴在她丈夫的肩上，懒懒地掀着眼皮瞅她，边看边说了句：“陛下英明。”
贱人。
王后心道：有丞相在，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美寇心情甚好地回了自己的寝殿，
金碧辉煌，一切都是按她的吩咐装置的，每次看到都很喜欢。
屏退侍女们，只剩她自己在殿里。她躺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忍不住打了个滚。
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美寇警惕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了动耳朵，嗅到熟悉的味道，面上放松地笑了。
掀开纱帐爬到床上，片刻，果然透过纱帐，见乌秀出现在窗边。
美寇眯着眼笑了一下，将自己摊平，装作没人的样子。纱帐朦胧，看不到里面有人，但是乌秀感觉灵敏，一定会察觉这里有动静，必定会掀帐来看。
他往这里来了。
床帐被一双手掀开，美寇笑出声，猛地扑了上去，将他扑倒在软软的地毯上。
“是不是吓了一跳？”听说鹿都很胆小，不知道成精之后会不会依旧胆小。
美寇趴在他的胸口听动静，砰砰急跳，不禁笑出声，往他脸上吹了口气问：“你这是见我吓得心跳急了？还是见到我心动才急的？”
乌秀面无表情地看她：“因为心动。”
是她满意的答案。
可是不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伸出两根手指戳在他嘴角：“笑一下。”
乌秀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是冰冷的。
美寇趴着愣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散了，低头将耳朵重贴在他心口：“算了。”
还是别笑了。
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