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用心良苦
安国君让赢澈过来,其实也没别的大事,就是该到用膳的时候了,他想与儿子一同去自己夫人那里吃东西,而这,也在华阳夫人的计划之内。
等到安国君赢柱与赢澈到了华阳夫人那儿时,赵姬母子早就让她打发走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待到用了膳后,又闲话家常,三人说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华阳夫人便吩咐人送儿子回醴泉宫去,赢澈乖乖的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身后跟着宫女侍者们,很快出了宫门,渐行渐远了。
“夫人,我们的澈儿真是长大了,”安国君看着芝兰玉树的背影,想起儿子在席间对答如流,侃侃而谈,文采斐然的模样,便甚感欣慰。
“是啊,可他的病,一辈子也好不了了,”华阳夫人眼里闪过泪光,眨眼间就要落下泪来,“这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无用啊。”她右手握拳放在心口处重重锤了锤,脸上满是自责。
“这怎么能怪夫人呢?”安国君立刻就心疼的搂住了她,“都是当初那个贱婢做的孽,伤了夫人,也伤了我们澈儿啊。”他试图宽慰对方。
可这一句恰恰让华阳夫人想起了当年的事,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她掩面而泣,虽无哭嚎之声,可这啜泣却更让人心疼,安国君一时慌了手脚,忙揽住华阳夫人。
“夫人,我的夫人啊,是我说错话了,是我说错话了,本想着安慰你几句,谁知竟惹你想起那伤心事了,”安国君不住的安抚着,态度更是摆的更低。
当年的事,他也很是懊悔,而他口中的贱婢,说的正是他昔年的一个妾室。
当年那妾室与华阳夫人一同有孕,可待遇却截然不同。
华阳夫人乃是他最宠爱的人,怀的又是嫡子,且她怀着孩子时,又曾梦见凤凰入怀,安国君便更加重视,他几乎日日守着夫人。
而那妾室呢,不过是侥幸有孕罢了,但看到他这般区别对待,自觉不忿的很,竟然趁着安国君出去办事的时候,意图谋害华阳夫人跟孩子。
虽然最后被及时发现,但到底惊了华阳夫人的胎,生产时九死一生,若非阳泉君芈宸当时在宫中竭力周旋,只怕大人孩子都有危险,就这样,最后孩子还是被诊出了天生心悸。
安国君闻讯立刻赶回来,他当下就处置了那妾室,让人关了起来,那妾室见东窗事发,又惊又怕,最后竟是难产而亡,大人孩子都没保住,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更多却也不能了,安国君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得自己深深的亏欠华阳夫人跟孩子,所以这些年总是加倍补偿,这秦宫里一有什么好东西,少了谁的都少不了他们母子的。
但物质上的极度充裕也填不满华阳夫人内心对儿子的愧疚。
她自责没能保护好孩子,以至于他生来就有这心悸之症,劳累不得不说,与未来的王位也失之交臂,甚至于寿数上竟也有碍,所以这些年她小心翼翼的养着儿子,生怕出一点差错,真真是捧着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要说她一点都不怨安国君,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她看来,此事大半的责任都在安国君身上,若非他让那妾室有孕,还在酒醉后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也不会引得对方起了歹心,害了她和孩子。
但她很聪明,也足够清醒,当年她便知道,安国君一定会因此事对她们母子深感愧疚且加倍补偿,但绝对不会喜欢他们反过来用此事指责要挟他,因为那是很没面子的,即便他理亏,那也不行。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不能提此事,那要看怎么提,提的又是什么场合,比如现在,华阳夫人就觉得是个好机会。
“太子,我担心我们澈儿啊,我担心啊,”华阳夫人用手帕点了点眼角,再抬头时,泪眼朦胧,语气脆弱无比。
“我这身子近来也总觉得不爽利,说不定哪一日就去了,到时候在这偌大的秦宫,我们澈儿,我们澈儿可怎么办啊?”美人落泪,梨花带雨,且华阳夫人以退为进,安国君哪儿招架的住这个啊。
“夫人莫说丧气话,你我还要长长久久的做夫妻呢,再说澈儿如今还未加冠,正是少年时,也不能少了你这个母亲的照顾啊,”安国君赶忙安抚,“夫人千万要保重自身啊,我和澈儿都离不开你啊。”
他是伏低做小的劝啊,可华阳夫人就是垂泪且神情悲切,她痴痴的望着西南方向,眼里是懊悔,无奈,担忧……等等情绪融合在一起,让人看了就心疼。
“唉,”安国君见状忍不住轻叹一声,他知道,对方定是想起了当年的事,这会儿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你说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还有刚才华阳夫人提到的事,安国君心里明白,她是担忧他们孩子的未来,这是想要他做个保证,本来安国君也正要跟她提这事,如今也好,正好告诉她自己的打算,也好安安她的心。
“夫人,你放心,澈儿乃是你我的嫡子,我又怎会不为他着想呢?”思及此处,安国君定了定神,“今日朝会结束后,父王单独留下了我,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
“朝政上的事,太子拿来与我说什么,让人听见了,没的说我僭越,”华阳夫人果真被话头吸引,虽然很想知道,但她谨慎的很,佯装生气,起身要走。
“谁敢胡说?我拔了他舌头!”安国君赶忙拦下她,且眉头一挑。
“再说了,父王跟我说的,正是有关我们澈儿的事,你是澈儿的亲生母亲,这怎么能算僭越呢?夫人,稍安勿躁,且听我跟你慢慢道来啊。”他安抚道。
“那父王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华阳夫人闻言这才放下了心,好奇的询问道。
“这你就问着了吧,早先我就跟父王提了,还有,就是我不提,父王也惦记着呢,来,附耳过来,”安国君神秘兮兮朝她招了招手,华阳夫人也配合的把头靠了过去。
安国君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总之华阳夫人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可见是合了心意了,但随即她又有点担心。
‘看来秦王还是看重我儿的,可这谋划竟是与我如出一辙,这,’华阳夫人心里犯嘀咕,担心是否有人走漏消息。
可她转念一想,如果真的走漏消息,秦王还愿意遂了她的意,可见是真的在意赢澈这个嫡孙。
而秦王亲自安排和她暗地里谋划,虽是一样的事,但到底说出去不同,且到时候就算赢异人,哦不,是子楚他们那边怨恨,只怕也怨不到她们母子身上来,毕竟,一切都是奉命行事啊。
这么一想,华阳夫人瞬间气顺了,想起如今秦王老迈多病的样子,她难得关心起对方的身体来,但也只能在心里念叨两句,想着明日送些东西表表孝心,在安国君面前,她是不会提这个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老秦王的身子快不行了,如今这局势已然紧张起来,这种时候无论什么原因主动谈论这个,都是大忌,所以她识趣的只点了点要送东西的事,旁的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安国君也顺势不在提此事,他也不是不想提,毕竟,若是老秦王没了,那他就是新的秦王,可这会儿实在是敏感时期,不能提啊。
夫妻两个极有默契的揭过此事,眼看天色已晚,便进了寝殿休息。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担忧的老秦王,却还俯在案台上看着一封书简,上面写的正是今日赢澈与嬴政见面的事,还有华阳夫人的安排以及谋划,他也都知道。
但老秦王并不生气,他用手抚摸着竹简上的字迹,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嫡孙赢澈出生那日自己做的梦,只见一只华丽无比的火凤凰自天际飞驰而下,落入宫殿之中。
而在那七年后,他又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东方赵国的方向腾起一条金龙直奔他秦宫而来,而嫡孙赢澈的宫殿也飞出一只火凤与之相合,龙吟凤鸣间,分裂的天下版图出现在它们身后,并最终凝聚成一体。
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此事,却暗中派人调查,嫡孙赢澈无疑是梦中的火凤,而那出自赵国的金龙,单看它直奔他秦国,便知对方必定是他秦宫血脉,再推年龄以及方位,嬴政,自然而然就被他锁定了。
‘龙凤相合,天下归一,终将结束这乱世的,乃是我大秦嬴姓的后人!历代先王一统天下的大愿,就要实现了!’老秦王思及此处,不免心潮澎湃,可惜无人与他分享这喜悦,但这不妨碍他高兴。
高兴之余,他自然也要做点什么,而且为了大秦的千秋基业,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比如说,替自己的两个后辈们,解决一点小麻烦,这也是为何他今日在朝会后,单独留下安国君与他叙话的原因了。
而且现在,老秦王还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准备几手,以防万一,他必须确保将来秦国会交到嫡孙赢澈和曾孙嬴政手中才行,而要达成这个目的,那他确实需要多留点东西才行。
这一夜,长辈们都考虑良多,但作为小辈的赢澈与嬴政却丝毫不知道。
彼时,赢澈已经回了醴泉宫,他的侍者长离,也早就为他熬好了自小就用的温补的药,他照旧喝了,然后洗漱一番后,便回寝殿休息,长离则是为他守夜,一如过去的许多年,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但长离知道,他的公子,翻来覆去的,根本没有睡,至于他在想什么,长离也知道,无非是今日下午来的小公子罢了。
而赢澈也正如他所说在念着嬴政,可嬴政那边,情况却不容乐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