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前些年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田野荒芜无人耕种,说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也不为过。
各地巡抚不断的上折子说民间如何凄惨,连年兵荒马乱,城池村寨大多变成废墟,白骨如山行人断绝,道路荒凉,邮亭焚毁,瓦砾阻滞通衢,满目尽是疮痍。
无数百姓因为兵祸连绵变成流民,官府没有那么多银钱赈济,只能尽量想办法让他们有法子活下去。
八旗上下皆是兵丁,让他们跑马打猎他们擅长,撞上农耕之事则成了一脸懵,所以研究开荒屯田恢复民生的都是熟悉情况的汉臣。
战乱要死人,满人入关之前,中原已经混战多年,老朱家的皇亲国戚已经被怒而造反的百姓杀的差不多了,皇亲国戚公侯伯爵所剩无几,京畿一带的无主荒田远比有主的多。
喜欢置办田产的不光有皇室宗亲,前朝宦官势大,在京畿一带置办田产的太监更是多的数不清。
战乱一起,皇亲国戚尚且逃脱不了,宫人太监许多死于流寇动乱,原本属于他们的田产无人打理,前些年抢的头破血流的富庶田庄,短短几年便都成了荒地。
如果按照朝廷大臣们制定的政令往下走,户部将所有的有主无主的土地登记造册,再统计王公勋贵以及八旗兵丁的人数,核查数量拨给田庄。
安置好入关的八旗兵丁,然后就是数量庞大的流民。
愿意回归原籍的回原籍安排,愿意就地入籍的就地安排,京畿一带有了成效,其他各省便可效仿行事,如此最多五年,不说恢复国泰民安,至少能把入关的旗人和无处可去的流民安排妥当。
可是,前提是一切都能按照他们的设想进行下去。
河北、河南、山西、湖南等地相继下达圈地令,政令下去后非但没能按照他们想的进行,反而让入关的八旗兵丁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
汉臣忧国忧民,但是不少都没真正深入民间过,不知道一道命令下面会有多少拦路虎,也忘了八旗兵丁不会和他们讲规矩。
政策制定的时候是一个样,实施下去又是一个样,如果不是从头到尾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甚至没人相信朝廷制定的圈地令和实际上的圈地令是一个东西。
夹杂在无主荒地中的有主良田被当成贫瘠的盐碱地上报,良田和盐碱地的补贴天差地别,摊到百姓身上他们也只能忍着。
别管补贴多少,愿意给补贴的还是好的,更过分的连到手的那点补贴都没有,看中哪儿直接插圈地旗,一律当成无主荒地上报,和前朝皇亲侵占良田划为皇庄的行径一模一样。
前有狼后有虎,刚推翻一个又来一个,实在不给老百姓留活路。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那时候中原水深火热,不少中原百姓拖家带口逃往关外,愿意投身旗下为包衣。
后来入关后就不行了,因为朝廷不知道那些投身旗下的百姓是真的自愿还是被迫自愿,尤其是那些带着家业田产投充旗下的百姓,十有八九都是被威胁逼迫不得不成为包衣奴才。
就算是康熙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汉人说他们满人是不开化的蛮夷不是没有道理。
穷惯了之后忽然看见金山银山,连装模作样都想不起来,口水都能流三尺。
恢复民生必须进行,流民的问题也必须要解决,朝廷修修改改先后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圈地,三次都以八旗兵丁肆意侵占百姓田产而紧急叫停。
没人拦得住凶性大发的八旗兵,即便朝廷再三下令停止圈地,发现圈地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的八旗勋贵也是阳奉阴违。
当然,他们敢阳奉阴违是因为当时朝廷忙着平定叛乱,多尔衮没空管这些,皇帝年幼管不了这些,满洲勋贵不把汉臣放在眼里,所以才三令五申也拦不住。
但凡当时有一个手段强硬的满洲大臣出来叫停,圈地之事也不会直到现在都屡禁不止。
康熙想过他亲政后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也只想出来一招杀鸡儆猴。
这些年朝中弹劾八旗勋贵圈地的折子一直没少过,他最近在看顺治初年的奏折,也看到了不少弹劾八旗兵丁恣肆妄为、不顾朝廷禁令滥杀无辜强行圈地的折子。
到时候挑出来一两家做的过分的来治罪,以此来敲打那些小心思不断的家伙。
他能处置一家两家,就能处置其他人,识相的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识相的就抄家伺候。
让康熙自己来选,他能选的只有地位不高无关紧要的人家。
近枝的宗室王亲动不得,他年纪小,想把朝中权利尽数窝在自己手中的宏愿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完成,要是早早因为圈地令和宗室王亲闹翻,他怕到时候不是问罪吵架,而是镇压叛乱。
皇帝手里只有上三旗,其他的大旗主对旗下将士的掌控比他一个小皇帝厉害多了,要是一个不小心,镇压叛乱还可能变成镇压失败身陷囹圄。
稍有不慎就是翻车,他敢在宗王们大权在握的时候动他们才是傻了。
隆禧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现在是鹬蚌相争,三哥就是最后那个得利的渔翁?”
康熙笑眯眯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有鳌拜出面,比哥哥我亲自出马还要好使。”
鳌中堂是辅政大臣,自从先帝龙驭宾天,朝中敢和他对着干的寥寥无几。
以前还有个苏克萨哈,现在再有人想和鳌拜过不去,别人只会让他想想苏克萨哈。
和鳌中堂对着干之前先问自己几个问题,事情很要紧吗?不说出来会天怒人怨吗?能保证死的时候不牵连全家吗?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最好还是别说了,不然即动不了鳌拜又平白丢了性命,亏不亏啊。
苏克萨哈好歹是个辅政大臣,排位还在鳌拜前面,就那都不得不举家搬迁,更何况别人?
所以说,鳌拜在他们对立面的时候是个非常难对付的敌人,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鳌中堂脑子抽了准备弃恶从善,如此一来头疼的就是别人。
有鳌中堂在前面冲锋陷阵,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梦。
康熙乐呵一天了,要是鳌拜说话算话,真的要清算之前违规圈地的那些人,他就是再晚两年亲政也没问题。
鳌中堂加油冲!
比起一个到处都是问题的朝廷,他想要的当然是个四海升平的盛世江山。
谁来奋斗都一样,他不介意鳌中堂多干点活儿。
皇帝的讲话告一段落,弟弟们立刻送上掌声。
不愧是他们家三哥,就是厉害。
隆禧鼓掌完毕,然后开始举手问问题,“三哥,你刚才说了圈地之事朝廷屡禁不止,那些违令圈地的坏东西们连朝廷的禁令都不放在眼里,鳌中堂在他们手上吃亏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家庭会议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常宁才摸摸傻弟弟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隆禧鼓了鼓脸,拍开臭哥哥的手,挥挥拳头表示他现在很认真,“你们别不当成一回事儿,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鳌中堂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要面对的是八旗所有勋贵,再厉害的人也有落败的一天。”
康熙笑着揉揉傻小子的脑袋,“那你就太小瞧鳌拜了,他要真想干什么,八旗上下敢和他对着干的还真不多。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哥哥我在背后给他撑腰。”
隆禧看看一脸少年气的兄长,眼中的不信任多的快要溢了出来。
就他?
康熙:……
好的,又到了要揍弟弟的时候。
眼看着殿内要上演全武行,福全赶紧一手一个把他们按住,“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鳌拜前些年没少圈地,你们真觉得他要冒那么大风险清算所有违规圈地的人?他图什么?”
康熙:……
常宁:……
隆禧:……
三个人同时托起脸沉思,“是啊,他图什么?”
弹劾圈地的折子每个月都有,最近被弹劾的也不是他鳌拜的人,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兄弟几个想了半晌,还是想不明白鳌拜为了什么。
他没理由干这些啊。
圈地对百姓来说是罪孽深重的恶事,但是对那些得了土地田产的八旗兵丁来说,他们巴不得想怎么圈就怎么圈,鳌拜也是旗人,他是受益的一方,和以前一样热衷于圈地才正常,现在这是干什么?
别说什么鳌中堂在梦里接受先贤圣人的感化,一觉醒来要效仿先贤拯救天下苍生。
不可能。
鳌拜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鳌中堂真的梦见有人对他说教,最大的可能就是对他说教的那人被揍一顿扔出梦里。
没有人能逼迫鳌拜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绝无此种可能。
隆小禧拍拍手站起来,想不明白就不想,他们在这儿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问鳌拜,“二哥三哥,你们先别急着担心,等我明天下午去鳌中堂府上问问,到时候再着急也来得及。”
贷款发愁要不得,没准儿他们鳌中堂真的要弃恶从善誓与圈地作斗争呢。
等他明天去探探鳌中堂的口风,倒是是发愁还是坐收渔利就清楚了,不用在这儿胡思乱想。
康熙和福全对视一眼,然后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隆禧说的对,亲自问了才知道他想干什么。”
隆禧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两位哥哥,迟疑的问道,“你们就是想让我去打探消息对吧?”
老好人福全目光闪烁,看着干净光滑的地面寻找不存在的灰尘。
康熙脸皮比他们家二哥厚,被识破了也不心虚,反而笑的更开心了,“没办法,谁让我们七阿哥最讨人喜欢,现在正是七阿哥为兄长分忧的大好机会,别怕,哥哥会记着你的功劳的。”
隆禧慢吞吞吐出几个字,“为~国~捐~躯~”
康熙脸上的笑容一僵,“别瞎说!”
“玩笑!玩笑玩笑!三哥别动手!”七阿哥皮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哥哥们沉下来的脸色,连忙从椅子上秃噜下来往外跑,“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你们先开玩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家伙一边喊一边跑,出门之后一溜烟儿跑去后面的慈宁宫,“玛嬷救命!三哥他又不做人啦!”
康熙无奈扶额。
真是的,他还没站起来,臭小子就给他安了一堆的罪名,不像话。
隆禧祖母那儿撒了会儿娇,又去宁寿宫闹了一会儿,收获了许多冬天保暖的小手套小帽子,然后才开开心心回阿哥所。
有人疼的生活就是好,冬天还没到,保暖的衣裳被子就都准备妥当了。
他好感动噫呜呜噫。
第二天下午,秋高气爽,天气和七阿哥的心情一样晴朗。
隆禧和哥哥们打过招呼,光明正大的逃了下午的武课出宫办差。
是的,在七阿哥眼中,以前去找鳌拜是为了玩儿,这次去找鳌拜是正儿八经的办差。
他!隆小禧!现在是能独自办差为哥哥分忧的能干弟弟!
鳌拜府上的气氛不太好,家里的主子心情不好,府上的下人自然不敢和往日一样谈笑,连门房都绷紧了神经守门。
鳌中堂去安亲王府拜访却和安亲王打起来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除了八百里加急不得不来通报的事情之外,其他人都不敢赶在这时候上门。
这个其他人不包括可可爱爱的七阿哥。
隆禧来鳌拜府上不用下人带路,让人去里面告诉鳌中堂他来了,然后慢慢悠悠往里走。
大花园真好看,过几年有了王府,他也修个漂漂亮亮的大花园。
往日里鳌拜知道小阿哥要来都是在院子里陪他玩,这次却不一样,院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人,只有一个人等在门口带阿哥爷去书房。
隆禧挑挑眉,他来这儿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去书房呢。
淡定淡定,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书房里摆满了文书,有些像是从仓库里扒拉出来的,远远的就闻见一股霉味儿。
小家伙小心翼翼躲开文书走进去,凑到奋笔疾书的鳌拜跟前看他在写什么,“鳌中堂,这些是什么?”
文书堆满了书房,这得什么时候能看完?
这还不到过年,怎么提前开始搞年终总结了?
鳌拜放下笔,活动活动筋骨回道,“奴才在整理顺治年间的圈地令。”
他不抬头还好,一抬头露出脸上没消下去的青紫,直接把隆禧吓的后退了一步,“怎么伤着脸了?安王伯怎么能照脸打?”
鳌拜咧嘴笑笑,“阿哥爷别担心,奴才活了大半辈子,打架斗殴从来没吃过亏。”
隆禧:……
好的,他待会儿就去安亲王府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安亲王:骂骂咧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