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丑奴儿
屹阳第一次见到洛允逢，是在一座青楼里。
大中午楼里女校书还在休息，大堂安静而和气。
而偏僻的后院，惨叫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粗犷大汉骂骂咧咧的吼声，“你这狗杂种，偷东西偷到老子这来了，看老子不打死你，我呸你这狗娘养的。”
大汉拿着大锅铲就打，这铁铲刚从油锅里出来，又烫又重。
小孩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难耐的惨叫，本就脏兮兮的衣服滚几圈就更不堪了，奈何裸露的手脚被这飞溅的油烫了不少水泡，压破后又沾上了灰，滋味实在无法言喻，更何况还有这用大膀子挥舞的铁铲。
到最后大汉也累了，屹阳早趴在灰扑扑的地上几近了无声息。
“吱呀”一声，粗笨的木门这时突然开了。屹阳一声不吭摊在地上，一点点把自己缩成一团。
老鸨捏着帕子挥尘，捏嗓骂道，“大中午的搞什么鬼把戏，叫死啊！”
然后才看到地上的屹阳，“哦哟，你该不会给我把这狗杂种的脸搞坏了吧。”
大汉忙踹了屹阳一脚，见他没动静才有点慌了起来，一把揪起他的后领，抓着脸给老鸨瞧瞧。
“老子可没动这狗杂种的脸。”
屹阳半跪着，头发散乱，半蒙住脸。被大汉晃得难受了，这才勉强睁开了眼。
一抹清冷就这般豁然闯进眼帘，老鸨旁边居然一声不吭站着位贵公子。白衣绝尘，腰上配着精致的容臭，以及一把青剑。公子神色寡淡，面容昳丽，屹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什么鬼东西，可别脏了贵人的眼。”老鸨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咬牙切齿，生怕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转过头又对着公子笑得灿烂，“贵人莫怪，这杂种本是腌臜物所生，奴家见他可怜才收留了他，污了您的眼，奴家立刻就让他滚蛋。”
屹阳低头，肩膀耸动，忽然不知哪里的力气，仰头对着老鸨大吼，“我娘才不是什么腌臜物，你莫要羞辱了她！”
如此说话的结果就是一个大耳光。老鸨气急伸手又要呼过去，“这狗娘生的坏我事。”
出乎意料的，一只手陡然拦住了老鸨的动作，她急忙停手换了脸色，讨好地想替对方拍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公子微微侧身，避开老鸨的手，没有理会她的尴尬，走到屹阳跟前示意大汉放手。
大汉手一松，屹阳软着身子就这样倒进了公子怀里，两人俱是没有料想到，公子蹙眉，最终还是收紧了手，把小孩抱了起来。
屹阳先前见这公子皱了眉，本以为会被狠狠地摔出去，可身体没有力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怎料想这贵人就这般将他抱起了？
屹阳鬼使神差窝在对方怀里，觉得身上好像没那么疼了，力气也回复了些许，但一双手掩耳盗铃般轻轻捏住公子的衣襟，闻着这股清香，头脑昏沉。
来这种地方，所为无非两种，一为鱼水之欢，二则挑觅娈童。屹阳清楚得很。但若是侍奉这人，他无端地还生出些欢喜来。
许久，许久未曾见过这勾栏瓦肆以外的天地，更没遇见过这般清冷脱俗的人物。九岁的屹阳心想，若公子带我出去，屹阳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一辈子。
“我姓洛，你可唤我无且真人。”
屹阳坐在客栈红木雕花的床上，手下柔软的触感有些不真实，他坐立难安，甚至觉得还是公子的怀里踏实。
小孩实在瘦小，这会儿坐在床沿脚还没着地，看不清楚颜色的鞋僵硬急促地并在一起。他看着洛允逢的衣角，重重地点头，“无且，真人。”
真人啊……那便是修仙的大能了。难怪如此清冷，屹阳何德何能……
正暗暗想着，突然就听到洛允逢说，“把衣服脱了。”
“哦，啊？”没想到公子会这么说，惯是屹阳见多了袒胸露背的事，这会儿倒不自然了。一双眼慌乱地没地瞅，双脚不安地勾起。
不理会屹阳呆滞的表情，洛允逢转身出门。
“等，等等，真人……”屹阳探出手，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洛允逢淡出了视线。
真人……不喜欢我了……
屹阳缩在床沿，用细弱的手臂将自己圈起。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破旧的布鞋和残陋的裤脚。
他很丑吧，又丑又脏，而且还不听话。没有人喜欢的，没有。老鸨说要不是这张脸，她才不会赏他这几口饭。可是真人好像不喜欢。
屹阳突然就扇了自己一巴掌，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没人要我了吗……
日色偏移，窗棂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屹阳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小小的蜷缩成一团。
门口“吱呀”一声，屹阳猛地抬头，看到洛允逢回来激动得一麻溜就下了床，待视线又看到洛允逢手侧的小孩，他就这样定在了原地。
弱弱地叫了一声：“真人。”
“嗯，脱。”
这次屹阳没有犹豫，三下五除二就剥了衣服，光溜溜地杵在原地。
洛允逢皱了眉，挥手让那小孩退下后，向屹阳走去。
屹阳见洛允逢的表情，以为又让真人不喜了，正想说话，就见贵人朝他走来，伸出手抱起了他。
当身体沉浸在温暖的水里，屹阳这才“腾”得红了脸。我怎得如此龌龊，我真是太不害臊了，我，我……喜欢真人。
然而洛允逢说完“自己洗”后就出去了，屹阳浸在水里，傻笑着浮想联翩。想着自己以后就可以和真人一起生活了，自己可以一辈子在真人身边服侍，真人真好。他这般想着，仿佛先前的伤感都不曾有过。
上完药后，洛允逢带着两个小孩回了临清宗。屹阳默默走在洛允逢身后，看着对方挺拔的背影，飘逸的长发，如玉的耳垂。又看到另一侧精致圆润的小男孩，屹阳顿觉心情没那么美了。
鼻子喷出两股气，屹阳抿唇，偷偷地，把手伸向洛允逢的衣袖，一点点，一点点，揪住了边角。背影微顿，然后又一如平常地继续往大殿走。
屹阳笑眯了眼，挑衅似得朝另一边的小孩挑眉，心中万分得意。那小孩还有些怯懦，见屹阳揪了衣角，自己手里也发了痒，也忍不住探出了手。
“好了，到了。”
前面的人停住，小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洛允逢柔和的下颚线，慢慢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