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冤种
“你若担心她,我将她赎身给你。”楚行隽漫不经心。
沈撷双眼一亮,生怕楚行隽反悔,连忙道:“那就这么办吧。”
小公子看起来气色不错,乌发被发带束起,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只是他攥着手指,精神仍然处于紧张之中。
他在逞强。
哪里来的“能力之内”。
就算不是楚行隽提前发现他,那时候如果谢侍卫没有及时赶回来,他现今无权无势,杀了人后铁定会被发现并且抓走,重新被关到地牢里。
而回到地牢后,等待他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有可能他没被认出来是沈家小公子,从而失去性命。
也有可能他被认了出来,依旧会落入楚行隽掌心。
楚行隽视线一低,思绪又是一转。
——怎么能这么乖这么傻?
受了皇帝的恩,别说是吹枕头风,连讨赏或者要挟都想不到,只想赎一个无关紧要的青楼女子。
恐怕也想不出来如何报复刺激人吧。
就连杀人,也是因为慌乱下用了暗器。
楚行隽想到这,轻轻喝了口茶,眉眼带笑。
沈撷看楚行隽莫名笑了起来,想着对方心情应该不错,暗暗松口气。
他的思路与楚行隽不同。
既然要救,那就要救到底,不然他现在受得委屈岂不是很亏?
怎么着也得把人救回来。
两个人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听到楚行隽吩咐去赎人,沈撷心里终于开始想楚行隽配合他救沈家人到底是在耍什么花招。
楚行隽就没把他当人看,他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到世家与皇权之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楚行隽是个皇帝,还是个有野心的皇帝,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沈家人?
不杀他还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是因为想用他来威胁沈家。
楚行隽让他去救人这一动机本就很蹊跷。
但沈撷想不出来楚行隽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想不出来,那就暂且不去想。
过了一会,楚行隽有事离开,沈撷看到他终于起身,不由得松了口气。
感觉没有楚行隽在的地方空气都清新不少。
沈撷等了等,等到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来者可能会武功,亦或者体型偏小体重偏轻。
沈撷抬起头。
一名低着头的女子恭恭敬敬走了过来,看到他之后,噗通跪在地上,以头叩地,“奴家该死……”
“这是何意?快快起来。”沈撷看出此女便是小翠,他蹙着眉退后几步,避开她的大礼。
“公子不怪奴家?”小翠愕然,抬首看向沈撷。
沈撷茫然,“为何要怪你?”
他不解,思忖了好一会,斟酌着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他昨天受苦的事?
小翠跪在地上,犹豫须臾,还是点了头。
“不怪你,你起来吧。是我要帮你。”沈撷虚扶了小翠一把,大概能理解小翠的思路,他道:“贞洁不在肉/身上。”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它在这里。”
闻言,小翠愣了愣,下意识避开沈撷的手,“公子还是离奴家远些罢,奴家脏……”
沈撷没跟上她的脑回路,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清清爽爽,何来肮脏?”
他把手收了回来,“你若不愿跟我,便寻个地方谋生,我这里确也不是个好去处……”
“奴家是风尘女子,恐不配做公子的婢女。”
小翠再次叩首,“感谢公子搭救之恩,奴家无以为报——”
沈撷又是不解,总算是明白她的意思,喃喃道:“身体如何能作为一个人脏不脏的标准?”
“世道艰难,你本无错。”
他是被长姐带大的,沈家家主几乎住在皇宫,一年也不回沈府几次,母亲又天天出去,所以对沈撷来说,他更喜欢依赖自己的姐姐还有堂哥。
长姐沈从礼打遍沈府同辈无敌手,能文善武,无人敢欺,还顺手考了个状元,沈撷从那时就很崇拜长姐,觉得姐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沈从礼身有官职,不仅体恤民生,出门在外也经常去救一些落难的女子,身边的婢女大多都是她救下来且身世清白的姑娘。
那些女子,比楚行隽身边的侍卫还凶。
因树大招风,沈家人被刺杀的次数不计其数,所以多多少少都会习武,只有他身子骨不好,不是块练武的料。
“我长姐很厉害,堂哥也厉害,但不是她的对手。”沈撷像是在说与小翠听,又像是在回忆,“堂哥与长姐两人不和,每回堂哥来,都会被长姐打趴下。”
堂哥是京城内年轻人中的佼佼之辈,而沈从礼更胜一筹。
小翠下意识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长姐沈从礼。
名为从礼,却最为叛道。
“我不在乎自己身边的人有何过往,因为作为主子,最看重的是属下的忠心及价值。”沈撷说完,认真看她,微微俯首,“但只要做了我的属下,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受了委屈,我都会尽力为其讨回公道。”
少年低着头,玉面洇红,目光澈然。
“……你走吧。”他叹口气,直起身,欲出门。
“主子请留步!”小翠蓦地出声:“主子还缺婢女吗?小翠精医术,应能为主子分忧。”
“告诉我你的名字。”沈撷顿住脚步。
小翠有些恍惚,自家道中落,她已许久不曾想起自己的名字。
“温有萃。”
“群英荟萃的萃?好名。”沈撷偏头看她,“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属下罪该万死。”温有萃继续叩首,“是……皇帝命属下在您门口演的那出戏,但属下并不知道皇帝那时想干什么……”
沈撷微愣,“你被逼迫是假的,那登徒子冒犯你也是假的?”
“我被逼迫是假,被冒犯是真。”温有萃道:“请主子责罚。”
“责就免了,下不为例。”沈撷得知自己撬了楚行隽的墙角,心情渐好,大发慈悲放过温有萃,又问:“那我救了你也是真的?”
温有萃小心翼翼地答:“那暗器是奴家自己做的。”
沈撷:“……”冤种竟是我自己。
他无力摆手,“你出去吧。”
“主子,奴家……”
“责罚已免,你该想的是如何报答我,出去吧。”
“是。”温有萃起身行礼,走了出去。
她在赌,赌沈撷的善良,赌沈家的底蕴,赌楚行隽对沈撷的感情。
留在楚行隽身边只是权宜之计,是皇族害了她全家,她又怎会心甘情愿为皇族所用?
她不甘心。
受过的苦、流过的泪、失去的亲人,都会一笔一笔还回去。
房间里的沈撷按了按眉心。
他胡说一通,没想到还真把人招揽过来了。
看来楚行隽也并不是能够面面俱到。
他身边没一个知心人,这让沈撷很不安。
或许有一日他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沈撷知道,为了保险起见,楚行隽的人不能用。
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管温有萃投诚这件事是楚行隽心血来潮的安排还是对方的眼睛瞎了,沈撷都不能放过这个助力。
他要逃,他要找到沈家人,他要杀了楚行隽。
楚行隽随时随地都会发疯,就算没有温有萃,他逃跑被抓,楚行隽也不会放过他。
就这样过了一天,沈撷睡了一觉洗漱完,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撞击声。
“哐!”
冒着腥味的黑影被狠狠甩到地上,激起一片雾蒙蒙的灰尘,正吃完饭没多久的沈撷抬起手,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他手里的书本掉落在地,目光移开,有些反胃。
“你想干什么?”
毫无疑问,楚行隽绝对是故意把人扔到他面前的。
“你连自己的的狐朋狗友都不认得了?”楚行隽好整以暇坐在被五花大绑的血人旁边,手指微动便有侍者替其解开大氅,一身寒气就这么冷飕飕地直冲沈撷而来。
鼻间腥气缭绕,沈撷忍着恶心去看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血人。
这模样有点像……崔送?
他不确定地问:“崔送?”
崔送不是把他卖了之后就跑了吗?
沈撷想起与楚归意离开前对方说过的话。
——楚归意给顾桑玉的虎符是假的。
崔送许是不知道这事儿,顾桑玉得知虎符是个赝品后大怒,因没能把楚归意留下来,只好将崔送抓去折磨了一遍。
但问题是崔送怎么在楚行隽手上?
就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在崔送出卖自己那一刻他已经与其割袍断义,沈撷见楚行隽笑而不语,有些不耐道:“不知圣上找我,所为何事?”
挺好,都学会阴阳怪气了。
楚行隽施舍给崔送一个眼神,用脚碾了碾崔送的手指,直到听到半死不活的人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哼,他才抬起头,“想救他吗?”
“我不以德报怨。”沈撷无动于衷,“圣上要杀要剐,何需来问我这个阶下囚?”
“他似乎有话对你说。”楚行隽只温柔地笑,摆手让人把崔送抬下去。
等被抬起来,原本的将死之人忽然动了动被楚行隽踩过的手指,嘶哑着出声:“沈……撷……”
他说话时,口里的血水与混着的几颗断齿掉在湿漉漉的衣襟上,因漏风,话语不甚清晰。
听到声音,沈撷甚至没去看崔送。
“沈……柏舟……”
“等等。”
堂哥不是在牢里吗?崔送之前是在骗他?
听到这,沈撷走了过去,楚行隽示意侍卫停下脚步,崔送要死不活地盯着沈撷,看到小公子冷着脸问:“你想说什么,说吧。”
“救我。”崔送双眼充血,说这几句话像是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我知道……他在哪。”
“你最好不要骗我。”已经被骗过一次的沈撷攥紧拳头,对崔送说的话半信半疑。
他并不想去相信崔送这个背叛者的话,可他也确实担心堂哥的安危。
楚行隽听到崔送说话,眉头都没动一下,而是慢悠悠地重复问道:“想救他吗?”
直到楚行隽又问了一遍,沈撷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给你个机会。”
楚行隽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让人将崔送带去治疗。
沈撷的目光停在崔送身上,抿直的唇线像是对楚行隽无声的反抗。
“放心,朕不会食言。”
楚行隽笑道:“自会有太医救他。”
沈撷这才收回目光。
“想救崔送,就要让朕看到你的诚意。”
又是诚意!
沈撷头都大了。
他看向楚行隽,楚行隽也看着他,仿佛在等待。
沈撷向前走了两步,被楚行隽拉进怀里,男人微微抬头,像是在引诱,“渴不渴?”
因为前车之鉴,沈撷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楚行隽的意思,他气恼道:“我不渴!”
“朕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