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夫子不是不想成圣,或许是世人不许他成圣
徐福听得出荀夫子对于他的殷切期盼,也不免为夫子感到可惜。
夫子不能成圣吗?在他眼中夫子已是圣人。
徐福问:“夫子难道不想成圣吗?”
能不能成圣,与想不想成圣,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荀夫子摇头苦笑说道:“我也时常在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圣人或是圣王的,我不如踏踏实实做些事来的实在,我注定做不了圣人,但希望看到圣人的出现。”
徐福说:“我若不能成圣,也一定有别人能够成圣。”
“这一日我怕是看不到了,不过我相信你会在未来给我一个很好的答案,如此,也足慰平生了。”
荀夫子言语坦然平静,恍若一望无际棕褐色的平坦土地,无沟无壑没有起伏,但是他说的很慢很轻,似乎说这句话时,用了一生的隐忍。
“夫子……”
徐福不知如何再说,夫子一生壮志难酬不得大用,甚至为一些自诩正道的人诟病讥讽,谓其离经叛道,如今心灰意冷之态,让徐福深深动容。
夫子不是不想成圣,或许是世人不许他成圣。
但凡圣人,都是世人口中的圣人,他没能得到世人的认可。
夫子也许对这个人间早已看得通透,虽是心灰意冷,却也看的淡然。
油灯冒出一缕青烟,带着不甘与最后的倔强消散在空气中,荀夫子抬头看向窗外已经微微泛白的天空,微笑沉默。
今夜徐福沉默了很多次,而荀夫子却从未沉默过,他总是说话、在喝酒,或是聚精会神看着徐福。
这是他第一次沉默,而且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沉默了多久,他举起那撒了泥土的酒碗对徐福说,且饮一碗!
“夫子,酒里撒了泥土。”徐福说。
荀子哈哈大笑说:“你看我这记性,果然是年纪大了。”
“夫子不老。”
荀夫子笑道:“莫要奉承我,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那神鬼莫测的师父一般长命吗?”
想来古往今来,也只有师父一人能得长生,于是徐福也跟着哈哈笑了。
师父仙去,徐福并不认为是死亡,师父说过,也许,他们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见面。
徐福一直都相信,那是一个不同于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的未知世界。
与荀子一番酣畅淋漓的彻夜长谈,徐福从心中困惑不解,迷茫不知到如今心境明澈。
他继承了荀子的某些思想,继往开来,需要他
徐福举起酒碗,这酒碗里盛着的还是起初荀夫子亲手为他斟满的酒水,碗中酒水尚满。
这一夜他竟然是没有喝完这一碗酒,而坛中酒已然尽了,被荀夫子随意放置桌案,歪倒一旁。
昨夜,夫子一人喝了一坛。
现在,徐福一饮而尽。
酒尽了,然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幽然醉人的奇异酒香,这是一种比花香更为浓郁也更为清淡的芬芳,无声无息钻入人的肺腑,恰到好处的捕捉着人最为满足的嗅觉。
天亮了,天光青白之间透着微黄,夹杂着湿润柔软的水汽,透过小小的窗户照进草庐,照在徐福的眼睛里,曲曲折折勾勒出模糊朦胧的壮阔的山河图景。
微光照在荀夫子皱纹重叠的脸上,深入其中沟壑,似乎给这干涸已久的山川注入蓬勃的朝气,让这位老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微光照在趴伏桌案已经睡熟的芷兰身上,在如黑缎一般的秀发上漾起一圈圈橘红色的光晕,一闪一闪,每一刻都变化着光晕的形态。
雨停了,草庐孤立于荒野,无遮无拦,广阔的原野此刻全都收纳于小小的陈旧窗框之中,原野上的芳草林木被一整夜的雨水冲刷的更为翠青碧绿。
雨水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聚集成数不清的小水洼,初升红日的光辉在其中反复折射,仿佛每一个小水洼里都住着一只充满光的精灵。
徐福无比欢喜看了一眼草庐外的世界,看着那不知尽头的天际,蔚蓝深远,流云在阳光下金光璀璨。
他想象到了天下大同的画面,天下事,总会是有人去做的,有人失败,也总会有人成功,他便是其中一个。
荀夫子看了看天,今日天高气爽,有风透窗而来,七分暖三分寒。
他突然对徐福说了一句:“我不留你了。”
“啊?”徐福还未听明白。
荀夫子说:“待天色大亮,你便离开吧,你有你的事情要做,你要知道时间不多了。”
徐福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说:“弟子明白。”
徐福明白,荀夫子并没有逐客之意,一切从现在才算是刚刚开始,他要做的事很多,他的路很长,但是给他的时间却很短,他必须要加快步伐了,夫子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对徐福这样说。
“你这老头儿,也太抠门了,都不请我们吃一顿饭,这就要赶我们走吗?”
芷兰不知何时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带着将醒未醒的朦胧微恼神态,盯着荀夫子,埋怨了一句。
徐福听得浑身一抖,不是害怕荀夫子怪罪,而是震惊芷兰敢于如此大胆。
荀夫子盛名远播,德行超凡,在世虽有众多质疑,却也有颇多信徒,有很多人敬重荀夫子,这其中也有包括他。
夫子为天下计,无私奉献殚精竭虑,值得让人敬重,且不说名声,只说年纪,荀夫子是长辈,也值得让年轻晚辈敬重,但芷兰像是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些一般,不止一次直呼其为“老头儿”,徐福觉得这很无礼。
荀夫子眯眼看着眼前这个脾气似乎不太好的女子,浑浊目光微微闪动出一丝皎洁。
他眼中竟然尽是悲悯与疼惜,他似乎看到了这个女子的过去,也看到了这个女子的未来。
他眼中的这个这个女子性情倔强执拗,但这倔强执拗里,还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哀伤与懦弱。
她过往的的哀伤和懦弱,都来自于她的倔强和执拗,而她未来所有的痛苦,也将会来自于她骨子里的倔强和执拗。
他很喜欢这般性情的姑娘,就像是一个父亲愿意无条件纵容女儿的娇纵一般,对于芷兰直言直语毫不客气的言语,他反而很是受用。
他还不知她的名姓,他并不打算问,正如他所说,问了也白问,说了,也是白说。
她的未来,有无数可能,能否拨云见日重获新生,旁人无法插足。
荀夫子苍老的面颊微动,唇边花白胡须向嘴角两边微微翘起,十分和蔼慈祥。
荀夫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日前我那顽徒传来书信,本预计着你们最近要来,昨日特意去池中想要钓几尾肥鱼佐酒,然而我没钓到鱼。”
芷兰撇了撇嘴,似乎并不满意荀夫子的解释。
徐福生怕芷兰再说不敬之词,连连解释道:“鱼是我惊跑的,怪不得夫子。”
芷兰没有应声,只是伸手捋了捋额前散乱的秀发,起身便推门向外走去。
此处不留她,自有留她处,对于旁人的忽视和冷漠,她向来是不屑一顾淡然处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