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不觉生为乐,不觉死为苦
顷刻间幽若已向后急掠数丈,宽大云袖如流云翻转,软剑倒向轻刺地面,锋利剑芒与青石摩擦,拖出一道将起即逝的绚烂火花,如夏夜被暖风熏醉,摇摇晃晃四散开去的萤火虫尾后的点点荧光。
幽若以手中的剑作为支撑,剑身仅仅略有弯曲,她反手一震,剑身又瞬间笔直坚韧,一抹轻盈倩影借反弹之力再飘然而至半空,恰到好处避开了大网的扑袭,大网扑空,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仅仅是如此吗?当然不只是如此,这只是一个开始,黎明之前,总是要经历无比漫长的黑夜。
幽若冷漠注视四周,心中凉寒油然而生,她看到一点细小寒光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比星光更加凉寒。
是剑!是快剑!是幽若见过的最快的一剑,这一剑迅捷而凛冽斩破夜色,狠厉而不留余地,猝不及防扑面而来直刺向眉心,发觉时已在眼前方寸之间。
幽若借风后仰凌空翻转,秀足落地瞬间,手中的剑拦在身前不偏不倚击中那点寒芒,犹如击中一座大山一般,大山纹丝不动,依然直刺而来,速度不减,方向不变。
“嗡”的一声,金属撞击之声清脆而尖锐,软剑震动嗡鸣,从剑柄传至手心,幽若身形微颤,巨大冲力传遍全身,不由闷哼一声,向后倒退数步方才稳住。
握着这把剑的人的手很稳,不容阻拦而简洁直接,携带着决然必杀的杀意,似凛冬从极北之地而来的冬风。
幽若最终还是险之又险避过了这一剑,然而这寒芒擦肩而过之时,已然削落几缕青丝,不由片刻分神,没有片刻停滞,甚至不过瞬息,眼前寒芒再次大放光明。
这一剑是鬼魅一般从头顶居高临下笔直刺下,同样是简洁明了,这一剑比第一剑更迅捷,更凌厉,威势更甚!
这依然是无可阻挡的一击,方才幽若挡住第一剑已然是勉强,也用尽了自己所能退让的所有余地,但幽若不得不退,她没有把握再挡住这一击,于是她再次向后急掠。
“嘭!”
幽若娇柔身躯只能重重撞击到街道两旁摊位之上,顿时座椅摇晃,杯碟倾倒,有水沾湿衣裳,馄饨汤的香味混合着女儿家身上的脂粉香气在夜风里弥散开来。
幽若的手边正是先前幽若看到的那大半碗馄饨,此时汤水洒出,还剩不多不少半碗。
一念之间,云袖掠过汤碗,汤碗带着几个馄饨,带着汤水泼向寒光起处。
覆水难收,有去而无回。
这碗馄饨已经凉了,汤水不烫人,馄饨也不是锐利暗器,更伤不了人,幽若此举的确是避无可避情急之下的无奈举动,是出于本能。
无名剑客的剑很快,他连出两剑,幽若依然没有看到他的人在何处,或者说他出剑太快,幽若只有慌乱招架,还来不及看到他在何处,他的剑很锋利,否则幽若也不会如此狼狈闪躲。
也许他的剑快到可以挡住许多锐器袭击,也许他的剑锋利到可以斩金断玉,然而他的剑再快也快不过水,他的剑再锋利也斩不断水。
锋利的剑仅仅切碎了一颗馄饨,馄饨肉馅面皮四散飞开,而汤水却扎扎实实透过寒光消失在夜幕中,一定是泼中了,因为这剑锋寒光骤降,如骤雨初歇,剑势略有停顿。
这一瞬的停滞对幽若来说已经足够反击了。
云袖飘飞,剑花飞舞,黑暗中银光绚烂,软剑自下而上斜掠斩向虚空,如鱼逆水攀游,不屈不惧无往而不利。
虚空里有剑,也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持剑之人。
“当啷”一声,两剑再次相遇,幽若这一剑虽然不足以击飞那稳如泰山的一剑,只是略微撼动,但就是这微小分毫的撼动,让她再次躲过兜头袭来的致命一击。
这一刻情势发生了反转,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扭转局势的大好机会,胜负便在这一瞬之间的抉择,轮到她进攻了。
幽若的剑也很快,紧紧跟随着馄饨和汤水,刹那间软剑破空寒光凛冽气势如虹,不失本身纤柔,亦越发强硬,以柔克刚,以强制强,一剑破袭,二剑追敌,第三剑是要命。
幽若的剑式同样简洁霸道,当她的第三剑刺出之时,胜负已分,因为她的第三剑收势之时,正好抵在那无名剑客的咽喉处。
幽若终于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袭黑色夜衣,此时剑已从他手中掉落,双手鲜血淋漓,胸腹处有一个巨大创口,血流如注触目惊心,她没有刺破那人的喉咙。
“只有你一个人吗?”
幽若冷漠平静问道,此时已经不必问幕后主使是谁,她已然猜到了,相比明知故问,她更在乎眼前的情势。
剑客仰头,面色有些苍白,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胸腹被剖开的痛苦,从容笑道:“当然不是,不过先前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抱歉,你错了。”幽若冷漠回应。
“是的,我错了,杀死我吧。”
剑客语气平静淡然,仿佛生命的对他来说是可以随意丢弃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般。
“可我不太想杀死你。”幽若的声音还是很冷,如空气中弥漫的轻薄水雾。
“为何不想杀我?”剑客问道。
“因为你的骄傲和自信。”
“呵呵,再骄傲自信不还是被你用馄饨打败了吗?其实恰恰相反,我一点也不骄傲。”
“我能看到你心中还有留恋。”
剑客自嘲一般说道:“呵呵,我是死士,死士的最终归宿就是死亡。”
“也许你又想错了呢?”
“噢?我哪里想错了?死士不该死吗?”剑客不解问道。
“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个世间,每个生命都有选择生存的权利,所以,今日我不杀你。”
“呵呵,真的吗?可你杀了你的马。”
剑客转头看了一旁已然断气的枣红马,微弱光线中依稀可见它身下有一张鲜血织成的网,已经不再向四周扩大,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也有一张鲜血织成的网,正不断向四周延伸开去。
两张血网一大一小,一张属于枣红马,一张属于剑客,两张网即将连接在一处,他们就像是在蛛网中心,等待被蜘蛛吸食的猎物。
幽若看着身体僵直的枣红马说道:“即便我不杀它,它伤势过重也活不成了,活着只能徒增痛苦,即便它能活,它的心也死了,活着依然是痛苦。”
“那么,我也必死。”
“我不杀你,为何必死?”
“我也活不成了,我今日败了,再活下去只能连累别人。”
“如果杀了我,你就不会失败,也不会连累别人,方才为何手下留情,你若用尽全力,你的第一剑我躲不开。
剑客戏谑看着幽若秀美的容颜说道:“因为姑娘很美,美的让人分心。”
幽若眉头微蹙,皱眉摇头对剑客说:“想让我杀了你,你要先说服我。”
“突袭算不得光明磊落,我不愿如此取胜,而且我也不想再取胜,死似乎要比活着做一个行尸走肉更好些,我的心早已死了,我等今天这个机会很久了。”
幽若终于明白他必死之心源于何处——不觉生为乐,不觉死为苦。
若非心如死灰之人,谁又能抛弃生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