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五年前。
秦医生如常去妇科门诊。
三甲医院, 患者特别多，几分钟就要看一个，再加上推行无纸化办公，很多项目都要在电脑上迅速完成, 她一个医生, 又要看门诊, 又要做记录，根本忙不过来。
还好有实习生。
在病房，实习生固然包揽了所有的病历书写、开检查单等等琐事, 门诊也没浪费这些劳动力，好比秦医生在的妇科门诊，一般都是一个医生配一个实习生, 医生负责诊疗, 实习生则包揽各种打下手的工作：叫号, 开单子, 输入病历等等。
虽然实习生充当了工具人一般的角色, 但作为回报, 他们也获得了难得的实习机会, 不仅能就近观摩带教老师的看诊，学习医疗思路, 如果运气好, 碰上个肯教的老师, 还能有一些实践的机会。
秦医生看着自己带的实习生跑前跑后，心里一阵欣慰。
带实习生, 也是看运气的。
有的医生运气不好，碰上个混的，别想能帮自己分担啥了, 连班都不一定上，即便来了，也多半不好好干活，一心想着怎么早点溜号。
她的运气就不错，分到的实习生成绩又好，又听话，病历并不敷衍了事，写的相当详细完备，各种检查都不会漏下，甚至有时还能提醒她一些粗心遗漏的细节。
虽然妇科都是女病人，他一个男生，多少有点不方便，但几周相处下来，他倒比一般小姑娘好使，秦医生渐渐对他产生信任，也经常找机会让他多学点东西。
这天上午，门诊看了二十来号病人，秦医生终于撑不住，要去趟洗手间，让实习生先整理着前面的病历，等她回来继续。
她离开的时候，注意到外面等候区长椅上坐了个小姑娘，估计就是下一个患者。
但是对不起了，只能让她等一下。不然秦医生自己就要去肾脏科报到。
去洗手间碰上同事，两人抓紧时间聊了几句，无非工作太忙病人太多，喘不过气好想休假之类。
回到门诊，秦医生意外的发现，实习生跟那个小姑娘吵了起来。
秦医生心想，怎么去趟洗手间就出事了？连忙问情况。
小姑娘叫杨艳，听说她是主治医生，矛头立刻转向了她，“怎么妇科还有男的？”
秦医生看了一眼实习生，后者低着头一言不发。
之前这事也引起过一些女患者的不满，但秦医生在场的时候，会跟病人解释，说这只是来帮忙的实习生，负责检查的还是她本人。
妇科诊室虽然只有一个房间，但问诊区和检查区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用了帘子隔开。如果患者强烈反对，会让实习生留在外面对着电脑，完全不跟患者接触。
毕竟是教学医院，大部分患者都能接受。
秦医生当时心想，一定是因为自己离开，来不及跟患者解释，所以误会了。
想不到杨艳不吃这套，“你们这个医院有问题！早知道有男的，我根本不会进来！”
发现这边的动静，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有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多事，看个病还分什么男医生女医生，妇产科那么多男医生，还不是照样看女病人，这是医学，别想歪。
也有人对这事不满，说小姑娘敏感一点又咋啦，病人还不能有点个人隐私了？就是不想让男医生看啊，如果必须要男医生来，大不了换家医院呗。
一时间吵吵嚷嚷，门诊工作无法继续，保安和医政科的人也来了，好说歹说，把那小姑娘劝离了门诊。
原本挂给秦医生的号，因为时间耽误，后来也换给了别的医生。
秦医生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看好的实习生，竟然出了这种事——她以前带的实习生里面，从没跟病人发生过这么严重的矛盾。
如今的秦医生回忆起来，也是感慨不已。
“等到门诊结束，我就问他，我离开的时候，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患者那么生气？”
妇产科的诊室，也不可能安监控，那个叫杨艳的小姑娘当时没说清楚，光顾着骂了，秦医生只能问实习生。
解语望向众人，发现大家都有同样的疑虑。
能让一个年轻女孩子这么生气，难道只是因为发现诊室里面有男生？
那头的秦医生继续说，“其实吧，他只是一个过路的实习生，又不是一定会留在我们医院，将来也不一定做妇产科，原本跟我没啥关系；但我爱惜苗子，深怕错怪了人，就想着如果真是误会，那我可以亲自带着他去跟医政科说明情况。”
“实习生说他没对那个女孩做什么，只是告诉她医生还没回来，让她等一会儿，那个女孩就不耐烦了。”
“我们去了医政科，他们那边的情况却并不乐观——女孩被问起具体细节，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就一口咬定实习生有问题，要投诉他，还说要找律师。”
“你们知道，医院最怕的就是投诉，更别说这事牵涉到实习生，还没考到行医资格，追究起来又是另一层麻烦，所以一般遇到这种事，都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医政科商量的结果，就是让那个实习生自己去跟患者道歉，如果能让她撤销投诉最好，可以从轻发落；不然，就只能弃卒保帅了。”
众人听到这里就想，实习期间被病人投诉，还可能对簿公堂，那是相当严重了，处理不好，可能整个职业生涯都被断送。
毛毛不敢大声说话，却又急着跟人分享，只能对博士耳语，“我看，他一定就是画眉嘴了！这事让他当不成医生，产生反社会心理，对着年轻女孩子报复！”
如果说之前，秦医生单纯因为那个实习生的面部特征而想到他，还有点过于牵强，那么加上实习被投诉这事，就很说得通了。
要不是这场直播弄出这么大声势，引起了秦医生的注意，想起五年前的一个实习生，还不一定能得到这条有用线索。
解语静静的听着，见那边停下来，又问，“后来呢，实习生去道歉了吗，投诉撤销了吗？”
——多半不乐观。众人没有出声，但交换的眼神无不传达这一意思。
如果实习生能够真诚道歉，换取女孩子原谅，撤销投诉，继续实习，估计只会成为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而不可能让秦医生在五年后还能联想起来。
“当时出了这事，医院那边就让他先去处理投诉，暂时停了实习，换了个实习生给我。”
秦医生努力回想后来换的那个实习生，却发现竟然一点细节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不是什么让师长交口称赞、寄以厚望的学霸，但至少规矩本分，合格完成实习，没弄出什么乱子。
“实习生后来怎样了？”解语问。
秦医生叹息一声，“后来我很长时间没见到他，找他同学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居然退出了实习。”
众人用眼神表达着猜测。
退出实习，那就是……退学？
难道是实习生道歉诚意不够，女孩听不进去，坚决投诉，所以医院方面为了息事宁人，只能用停止实习、或者说退学收场？
秦医生还在感叹，“我总在想，当时应该忍住的，就是因为我去了趟洗手间，才——”
毛毛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话，“秦医生，这不关你的事，人有三急嘛，看门诊又不是坐牢，就算坐牢，难道还不能上个厕所啦？谁也没开天眼，哪知道离开几分钟，就出事了啊。”
有几个女同事忍不住小声议论，“我看，还是医院设置不合理。妇科门诊，干嘛让男生进来？”
有人就反驳，“那有什么办法，难道要累死医生？的确人手不够啊，我上周陪家人去医院，哟，那人山人海，菜市场都没那么挤！”
“也是，我之前体检，也是只有男医生，个别项目实在不好意思，过不了心里那关，只能放弃了事。”
“我看你们也是想多了，在医生看来，病人都是皮囊而已，上了手术台就是一块肉，哪有性别之分。”
“这也太绝对了吧，你这么想，未必人人都这么想，现实中的确有骚扰事件啊。”
秦医生听到这头的讨论声，停顿了一下。
“没关系，都是我们同事，”解语解释了，又问，“那秦医生你还记得后来的事吗，实习生退学，这事就完了吗？”
那边却沉默了。
同事们感觉出异样，停止了小声讨论。
虽然没见到秦医生本人，但从她这番回忆中，不难听出她对当年那事的遗憾与自责。
实习生在自己的班次出了状况，被病人投诉，造成了严重影响，甚至闹到退学收场，何况还是本该前途大好的学霸，是个人都会觉得遗憾吧。
而如今发生了几起恶劣案件，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实习生，如何能不让人后怕、自责？
——如果当时怎样怎样，也许现在就不会怎样怎样？
解语继续追问，“后来……那个女生怎样了？”
众人一阵诧异。
大家都在关心实习生的下落，关心他到底是不是因为实习受挫、走上画眉嘴国王之路，却纷纷遗忘了投诉的女患者。
甚至有人暗暗想过，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女患者太敏感，无法理解权宜之下的医疗行为，产生了过激反应，从而生生断送了一位学霸的光明前途？
——她还要怎样？实习生都退学了，够意思了吧？让她去看只有女医生的、忙的焦头烂额的门诊吧。
有人不明白，万众一心、关注实习生后续的当下，解语为何会忽然问起那个患者。
秦医生终于再度开口了。
“——后来警方找上我，了解情况。”
众人一愣。
实习生退学，患者求仁得仁，应该说这事就彻底结束了啊？
医政科应该会松一口气吧，怎么还让警方找上门来？难道警方会关心一个医学生的实习问题？
秦医生深吸了一口气。
“警方告诉我，投诉实习生的这位女患者，杨艳，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