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悦之人
不多时，宝良收起了食盒，寂云扭捏的向榉仁跟前走了两步，
“公子，夫人说您身体不好，下午就别走太远了，让您早些回去歇息。”
榉仁微笑着点头，
“好，你回去转告母亲，我会早回的。”
于是两人站在树下，目送着宝良和寂云离开，榉仁眯着眼睛看着两人背影，终是疑惑的开口道，
“全旺，你有没有觉得寂云有些奇怪？”
全旺低头忍着笑意，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她和我说话总是低着头，以前从不这样的。”
“嘶～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
榉仁疑惑的回头看向全旺，
“此话何解？”
“解不了，我也是瞎猜的。”
榉仁突然严肃了起来，
“全旺，这种话以后不可乱说，他日若被流言蜚语中伤，你可是要负责任的。”
全旺立即收起了自己嬉皮笑脸，
“我错了，公子，以后不会了。”
榉仁收起了自己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见着寂云和宝良已经架着马车离开了，便弯腰拿起来了自己的帽子和木杖
“走吧，我们再往上走走，看看今年春上，下游渠堤边新栽的树苗长的怎么样。”
“好。”
说着连忙拿起了帽子和木棍跟了上去，默默的走在榉仁身后一声不吭，榉仁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全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忽的站定开口道，
“全旺，我刚才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在提醒你，你可是生气了？”
全旺慌忙摆手道，
“不是的公子，我没有在意你刚才说的话，诶！？不不不，我在意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就是，唉……”
榉仁听着全旺毫无逻辑的话，有些莫不着头脑，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全旺摆出一份苦恼的样子，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于是，试探的询问道，
“公子，这事儿，你真不知道？”
榉仁更疑惑了，
“昂！？什么事儿？”
全旺挠着头皮纠结道，
“就是，就是……我听说夫人，有意想把寂云许给您做妾，我，我也是听慧真那丫头说的，您看，咱府里一共就两个丫头，我觉得这事儿多半还是……靠谱的。”
全旺心虚的压低了声音，榉仁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虽说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已经答应了父母，可是一想到自己要成亲了，心中还是非常抗拒。
尤其想到要和一个不痛不痒的人同床共枕，那就更焦虑了。
他转身长出了口气
“难怪，难怪寂云刚才那般羞涩，怕是她自己也知道了吧。”
“公子，你，你没事儿吧？”
榉仁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没事儿，走吧，原本这件事就是我自己松的口。”
接下来就是一路的沉默，榉仁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儿，可心里到底是在意的，而且还很在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中间的差距又何止是飞鸟与鱼啊，那是痴人说梦吧。
可即便这样，也还是忍不住的想到她，深邃的眉眼，如瀑的青丝，素净的袖袂裙摆，不沾一丝凡俗之气，恐怕在有生之年，都无法忘却了。
他忍不住的低头自嘲：原本不就没剩多少钱时间了吗？待自己没入尘土之后，无论再过多少年，她依然还会是这幅样子吧……
想到这里，不觉间竟悲伤了起来，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舍不得离开这个有她的世界。
小华山，狐丘背倚柳树，手捧竹简，入神的坐在树下斟酌字眼，夫诸慵懒的躺在她的身边，枕着她的大腿闭目养神。
但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狐丘余光瞥见轻声询问道，
“你怎么了？”
夫诸长出了口气，抬手遮住了透过柳叶撒下来的细密阳光，
“我的主人又在矫情了，也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累吗？”
狐丘弯着眉眼笑道，
“你也不能这样说，人类原本就是脆弱，又易消逝的存在，更何况他也的确时日不多了，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儿。”
夫诸呆愣片刻，不知为何，听到‘时日不多’这几个字时，好似心里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一晃便消失了。
她侧身撑坐了起来，
“唉～也是，我去看看他吧。”
狐丘点头，
“嗯，你去吧，我觉得他若是能见着你，估计什么心病都能好。”
夫诸原本没觉得这话有什么，等她站起来撩头发的时候突然反应了过，回头问道，
“此话何意啊？”
狐丘满脸的不明笑意，
“字面意思，那首打油诗你也看过了，他对你有情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夫诸挑眉，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怎么可能！”
丢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了，狐丘渐渐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叹息道，
“谁知道呢？”
下游的树长得还算可以，因为邻近水源，即使不能及时打理，成活率也都相当不错。
当初为了引淠河水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将这条子午渠贯通，为了加固河堤防止泥土流失，特地种了这两排树苗儿。
下游这一批树木，已经是固堤恢复的最后阶段了。
现在，基本的灌溉体系已经完备，也已经投入使用了一段时间，估摸着成效也该出来了。
这一路走来距离不算太远，可榉仁已经累到浑身酸软了。
于是，兀自坐在了河堤边儿，盯着着水流发呆，不愿挪动半步，眼看着河水柔缓流过不为所动，一门心思的想着自己的事儿。
全旺坐在榉仁身边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自己也清楚，自家少爷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因为自己多嘴说了纳妾的事儿，才惹得他闷闷不乐的，可这也是事实，早晚都会知道的。
无聊之际，全旺想起了昨天在菜园子里摘的李子，今天裹了几颗带在身上，想着嘴里没味儿的时候安慰安慰。
李子并不大，估摸着一嘴能塞下两个，原本想先递给榉仁的，可是看着他依旧一副没回魂儿的样子就默默地收了回来，自己塞了一颗进嘴里。
一咬开，五官顿时扭做了一团，
酸！果肉倒是还甘甜，但是果皮太酸了，但综合下来味道竟意外的不错。
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想再拿一颗塞嘴里时，一只惨白如霜的修长指尖先他一步拿走了一颗
“尝一个，谢谢。”
全旺吓的魂掉，大叫了一声激动的扔掉了手中的李子撒了漫天，脚下一滑竟还沿着坝坡，骨碌碌的向河里滚去。
榉仁被全旺这突如其来的咋呼吓得瞬间回了魂，带着微微怒气转头时，一颗李子正好砸在了头上，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全旺和李子一起，骨碌碌的滚到了河渠里，想伸手拉他已经来不及了。
余光处瞥见身旁的人影，木纳的抬起了头，正好与夫诸眼神撞在了一起，心都跟着漏掉了一拍。
夫诸看着榉仁呆愣的表情，
“再不呼吸可就憋死了。”
榉仁顿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忘了呼吸，连忙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脸上化开的笑意如沐春风，完全把刚才的不悦抛之脑后，
“感觉你在想我，所以就来了。”
榉仁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避开她的视线心虚的看向一旁，正好看到全旺从河里爬上来，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拉。
榉仁看着全旺湿漉漉的模样有些不忍直视，
“还好天不冷，快些回去换一身吧。”
然而全旺完全没把自己的事儿放在心上，视线略过榉仁看向夫诸，一脸八卦的样子。
一身浅色素净绸衣，轻盈又不凌乱，两指宽的淡绿色发带清爽的束起长发，倾泻在身后，左右翻转着手里的李子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全旺哆嗦着指着夫诸，
“公子，她…她是人还是鬼啊？出现的也太突然了。”
榉仁有些尴尬的撇了一眼夫诸，
“她～不是鬼。”
全旺顿时松了口气，
“哦～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她怎么那么漂亮啊，跟个仙女一样！”
榉仁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全旺，不可以这样随意的评价别人。”
全旺立刻噤声了，夫诸依然看着手中的李子，嘴巴里隐约感觉到了酸劲儿，
“无碍，我本来就生的好看。”
全旺立刻笑喷了，榉仁也忍不住的勾起了嘴角。
最终，犹豫片刻后，夫诸还是把那颗李子塞进了嘴里。
一咬开，果不出她所料，酸的她挤眉弄眼。
主仆二人静静的看着，再次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夫诸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忍不住的吐槽道，
“好酸啊，怎么那么酸，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榉仁整个都木了，看着自己的手腕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不曾吃，是全旺自己在吃。”
兴许是酸劲儿过去了，夫诸这才意识到不对，看着全旺一脸的痴笑，连忙松开了手，和榉仁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好似谁都不敢直视对方。
全旺自是看出了端倪，连忙打岔道，
“你若想吃，我这里还有。”
说着，就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里去掏，果然，还真被他搜罗出两颗来，只是手上沾了些河水与水草，看起来不甚干净。
夫诸倒是一点都不嫌弃，伸手就想去接，但榉仁却拦住了她。
只见他从自己的衣襟里拿出了块半包的帕子，打开来看竟也是李子，个个乌紫青亮，不知道比全旺的新鲜多少倍。
全旺眼睛都直了，
“少爷，你怎么才拿出来。”
榉仁笑，挑出一颗最大的，仔细擦拭了一番后放到了夫诸手里，
“尝尝这个。”
夫诸看着榉仁认真的样子恍了两秒神，不自觉的就把李子塞嘴里了。
咔擦一声脆响后，一股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夫诸眼神一亮，看着手中被咬开的李子，虽果肉素青，却甜而不酸，口感脆而不绵，毫无涩青之味，
“绝了！”
榉仁心里乐开了花，
“早上刚摘的，趁着新鲜才好吃。”
夫诸点了点头，
“哪里摘的？”
“是我种的，你若喜欢都给你。”
说着，就把余下的李子连同手帕一起都放到了她手里。
夫诸也不客气，毫不掩饰的笑道，
“谢谢。”
然后看向全旺道，
“小兄弟对不住了，刚才吓到你了吧？”
全旺挠着后脑勺，有些害羞
“没，呃……是有点儿。”
夫诸向全旺靠近了两步，
“也谢谢你的李子。”
言罢一挥手，只见全旺身上一阵白色雾气散出，刚才还滴滴答答湿透的衣服，这会儿竟变得清爽干净了，全旺不可思议的摸着身上的衣服，难以置信的看着夫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夫诸没有理会他，接着对榉仁道，
“对了，你们修的水利已经完成了吧，带我转转如何？”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得去河对面，桥在前面离这里有点儿距离，你若不介意的话，我们得走过去。”
夫诸收起了剩下的几颗李子，准备带回去给狐丘尝尝，
“我不介意，但是你身体刚刚恢复就不要太过劳累了，我们抄近路。”
“近路？”榉仁环顾了四周“这附近好像没有近路吧。”
“有水的地方，哪里都是近路。”
夫诸来到岸边，俯身拾起两片落叶，握住闭眼再慢慢松开，手上的落叶被一股莫名的风卷走后，落在了水面上。
接着，两岸突然涌起人高的透明水柱，如一双鲤鱼对跃而出，腾出水面在空中交汇，划出优美的弧线。
待余水落下，一座弧面微曲的水桥赫然出现在眼前，晶莹剔透，里面还游荡着几只蒙圈的小鱼。
空气中弥漫着细腻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绚丽的彩虹，与水桥平行着跨过两岸，虚虚实实。
夫诸抬脚踏上水桥，脚下涟漪圈圈泛开，忽的转过身来，
“走吧。”
风和日丽的晴空，绵延不尽的草绿，虚虚实实的双桥，在水一方的伊人，组成了一副如梦似幻的画卷，榉仁全旺已经看呆了。
全旺激动的拉住榉仁的胳膊，
“公子，你不是说……她不是鬼吗？”
榉仁点头，认真的看向全旺，
“嗯，她的确不是鬼，可我也没说她是人呐。”
“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呃～～～”
这答案听的全旺是头晕目眩，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榉仁吓了一跳，
“全旺！”
夫诸笑着摇头，
“先让他在这儿睡会儿吧，不会有事的。”
榉仁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把全旺挪到了树荫下，摆了一个舒服点儿的姿势，便朝着夫诸走去了。
低头，桥岸接壤的地方如沙滩上的水波，一起一伏波澜不惊，榉仁心中一动，看着桥上之人拱手恭敬道，
“在下孙榉仁，字文元，居寿县宰府，家道清贫，今与尔结识，深感幸会，不知姑娘……”
夫诸先是一愣，尔后学着榉仁的样子一板一眼的回道，
“吾乃山中白鹿，得共工点化赐名夫诸，修炼三千有余，尚未圆满，今受奉于香案，倾听祈愿，守护一方安宁。”
这个答案和榉仁心中所想，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