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经义新解文呈篇
祁山,筑城于山上,乃军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盛产栗、麦,是凉州不可多得的粮仓。
祁山县令姓韦,名葛,出身于京兆大族,交际广阔,好钻研经史,专修《诗经》、《礼记》。读书人嘛,脾气大且怪,眼睛长在头顶上,压根就看不起汉安军的司马吕凯、假司马文呈。
在这个时代,伟哥……呸呸,韦葛,自然有他骄傲的本钱。
专心研究儒家学问、有世传家学安身立命的范阳卢氏,家传《古文尚书》、《礼记》;
清河崔氏,家传《论语》、《韩诗》;
荥阳郑氏,家传《周易》、《毛诗》、《仪礼》、《论语》、《孝经》、《尚书大传》等;
太原王氏,家传《周易》;
弘农杨氏,家传《欧阳尚书》。
这些顶级“冠盖”世家,家里有了一本破书,便能不受改朝换代的影响,长久保持家道不坠!
直到唐朝末年,这些世家,仍是受世人推崇的名门望族。
像曹操、司马懿这些家族,家里短了两本经史子集,其兴也忽、其衰也倏。
你就可以想象一下,家里有宝典的人,能够牛到什么程度了
——改朝换代都无所谓,人家到了哪个朝代,朝堂上都有一席之地!
袁绍、袁术家,不过是有一本《孟氏易》,就成为当代士林领袖、青年翘楚人物。
——这哪是经史子集哦,简直就是“官员委任书”,还是空白的那种,谁当皇帝,你都可以填上名字,走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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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韦葛家,虽然没什么“葵花宝典”,但家中世代簪缨,高官在他家手指头、脚指头都数不过来。
而且也盛产皇后、贵妃之类的。
并且一直产到司马家的晋代、杨家的隋朝、李家唐朝……很能生的,与马腾家有的一拼,文呈是万万不想招惹他的。
偏偏怕啥来啥。
吕凯、文呈奉皇埔嵩之命,领兵协防祁山,一是截断羌人逃往益州、西凉之路;二是守住万顷麦田,免得被羌人、盗匪祸祸了粮食。
等到汉安军兵临城下,吕凯、文呈前去县寺通禀,韦县令却死活不同意让汉安军入城!
不但不让汉安军入城驻扎,反而被韦葛好生一顿洗涮…
气的文呈打算破罐子破摔,得罪就得罪,没你伟哥,咱照样生龙活虎,爱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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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乃是孔文举属下,自然是博学多才、痛经…啊呸,通经知史的名士罢?”
韦葛自然长得白面伟岸、仪表不凡。
没办法,家族基因优良,要不然如何盛产皇后、贵妃?
只见他端坐正堂主位,悠悠捋着八字胡,睥睨着下首的吕凯文呈二人,温吞着道:“不知,二位大贤,对读书求明识、机辩懂对错、问答知是非,作何解?”
——这是耍人呢?
读书求明识、机辩懂对错、问答知是非,这是任何过了私学启蒙阶段、进县学进修的学子,都需要回答教习提问的必答题。
先称吕凯文呈二人为“大贤”,
好比先夸二人是博士生,然后问二人一个初中生的问题……
怀疑二人,学历作假?
先褒后贬,随即,韦葛问出来如此初级的提问,这是在讽刺吕凯、文呈二人,是“不识教化之地”来的“滥竽充数”之徒啊!
啊呸!
先把老子往天上抛,随即就往地上撂,你玩过山车呢?
当老子的文凭,是照着茅坑墙上刻的地址,买来的么?
——老子是自己打印、还戳了萝卜章,红彤彤的,看上去很像真的好不好。
吕凯直肠癌…嗓子堵的慌,再一次啊呸,吕凯是直肠男,闻言顿时手足无措、难堪不已、不知如何应对。
办事不顺,将心一横,文呈好比大姑娘进了窑,一夜之间开了瓢,脸也不打算要了,淡淡开口道:“读书求明理,是指读了圣贤书,才能明白别人何处、因何而失礼;方能判断出对方的家教与个人涵养。若是两眼不识字,被人骂了,还得鼓掌叫好,那便亏大发了!”
“嘶…”韦葛被猛然一呛,手上的劲道没把握好,扯下来胡须三两根,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韦葛暗道:不气,不气,与瘴蛮之地的莽夫,计较个甚?
陪在一旁的县尉腹诽:得,这姓文的学识不低、才思敏捷,还善于鬼扯;嘻嘻,恭喜韦县尊,你这是踢到铁板上了。
县丞赞叹一声:得劲儿!这姓韦的,仗着出身名门,三不五时就引经据典的欺负我,我早就受不鸟咧,这解气。
干咽一口,韦葛道:“文司马的见解,倒是新奇。那何以理解‘机辩懂对错’耶?”
“学术之争,没有对错,百花齐放才是春、百家争鸣理更真。机辩,顾名思义,机,抓住机会、随机应变也;辩,就是扯把子。”文呈一脸不在乎,“合二为一,机辩,就是抓住机会扯把子,一个字:杠!”
“杠?”,“扯把子?”,“扯把子,杠?”
韦葛、县尉、县丞与吕凯,立马双目圆瞪,齐齐望着文呈。
文呈点点头,非常肯定的说道:“杠,抬杠、扯杠。杠的出彩、杠的好、杠赢了,叫杠上开花;经常杠赢、精通杠道的个中高手,便是杠精;杠出名堂了、没人再敢上门与你杠的,就是杠头,足以开宗立派。”
韦葛身躯猛然一抖,赶紧双手扶着案几,满脸苍白、呼吸急促,久久开不了口。
吕凯只能配合一下,毕竟已经上了文呈的贼船了,虽然自己并不是文呈一伙的。
别人可不管这些,好比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说不清楚的。
“还请文司马释义。”吕凯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机辩,就是杠。不论对方如何解释经义、不论对方是对是错,先否定对方、杠上了再说!”
文呈喝口茶汤,却忘记了这是葱姜蒜熬的东西,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艰难的咽下,文呈接着道:“不杠不行啊,不杠或是杠不过别人,要么学圣人拔剑,怒斩少正卯;要么拱手认输、落荒而逃……可以后在士林中,还如何混、如何开馆授徒?自家弟子、后人,从此也与仕途无缘了,连温饱都成问题。干系到自家饭碗、名望、家传经史的正统性,能不杠吗?”
韦葛一副便秘的模样,以手扶额、柔弱不堪,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文呈别理他,你接着杠…不是,是你接着说。
“杠的首要本领,是‘敏’和‘钻’!听觉敏、嗅觉敏、反应要敏,手段要似钢钻硬邦邦、角度要刁钻。能够在对方的三言两语之中,嗅到漏洞…呲溜!”
文呈手指在案几上划过,呲溜一声:“呲溜,便直奔漏洞,其余的,无论对方解释经义如何精妙,别管他有多少凸出的优点,统统置之不理。始终冲着他的那个漏洞,钻、钻、使劲儿钻;不依不饶、不死不休!将对方的漏洞无限扩大、逼得对方始终补不上漏洞、永远填不了这个窟窿…若是逼得对方忙中出错,漏洞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文呈一拍巴掌再双手一摊:“完了,机辩经史,此局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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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凯憋的满脸通红、浑身轻颤;
县尉、县丞齐齐以袖遮面,装作喝茶汤;
韦葛仰头往着头顶大梁,张着嘴,好似那干涸淤泥塘里、期盼着下雨的垂死鲶鱼。
不过,细细一品,这姓文的莽汉,说的话,看似荒诞不经,其实,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在其中。
当今世上,著名的杠头加铁头,是乔玄、孔融。
能将胡搅蛮缠也能整出几分道理,看来,这姓文的,功力至低到了“杠精”境界了。
能够达到杠头境界的,汉代就得数大儒郑玄。
他若是注解谁家的家传经史,谁家就得胆战心惊!
别人有家传经史,自然拥有“最高解释权”,郑玄偏偏要给出另外一番解释,偏偏天下人,还都认可他的释义。
这不是杠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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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文司马高见,这问答知是非?”吕凯万般无奈,只能继续捧哏。
“学问上的事,哪有是非?今日的金科玉律,指不定明日便是歪理邪说,兜兜转转,一切皆有可能。天下无有是非事,世间唯有是非人;弄出来无数是是非非的,是无数是非人。”
文呈笑道:“问答知是非,无非就是和的一手好稀泥罢了。”
这下子,连对文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已经开始有点免疫了的韦葛,也不由自主的扭头看着文呈。
想看看此人,又能凭空整出什么花样来……那是相当的期待啊。
文呈却道:“汉安军,千里驰援凉州,原本以为可以报效朝廷,唉,现在如今眼目下,去休!且让马匪…”
话未说完,韦葛一挥手:“些许小事,何须挂怀?今日,姑且论经史子集、畅谈古今。”
正统教育、家规严厉环境下出来的世家子弟,忽然对文呈这种歪理邪说兴趣满满,还是年轻啊,容易糊弄…不是,是好奇心重。
若是遇到顽冥不化的老夫子,早掀桌子了!
“有一教习,遇见仨童子问答。”
文呈只好接着说,“三童子见河面冰层上有洞。其一童子说,此孔幽深,应当称作窟窿;另一童子说,这孔太小,谓之眼儿;第三位童子说,这孔很圆,那应该叫洞。三童子争执不休,便请教于教习。”
好奇之心,但凡是个人,都会有,程度不同而已。
“然后呢?”这次,连县丞都坐不住了,伸长身子,急急问道。
“和稀泥之道,在于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反感,个个称善。”文呈幽幽道:“教习曰,此乃「窟窿洞眼儿」。三童子齐齐鞠躬,同声赞叹道:先生果然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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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翻了三观彻底凌乱、并深受刺激的韦县令、县尉、县丞,原本走路歪歪扭扭的文呈一回到马车上,便问吕凯:“吕司马,可还扛得住?”
喝大了的吕凯捂嘴,咽下翻滚的酒意,轻笑道:“尚可。唉,文功曹啊,眼前我军入城无忧了,可今日文功曹的话传出去,今后,可是天大的麻烦呐!曲解圣人意、妄说经史传,天下士子,恐怕会对你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于文功曹的前途,那是大大的不妙啊。”
文呈哈哈笑道:“谢吕司马好意。无妨,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些个书虫,决断不了我的生死。”
文呈清楚的很:以自己的影响力、名望,不会有名士大儒来投奔的。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又何必在意他们的口水?
董大爷一把火烧了雒阳,也没见这些士子的口水,能够浇灭那春天里的一把火嘛!
人一旦想得开,别人的议论,又有何惧哉?
别的大神动不动收服贾诩、动不动荀彧(xun yu)来投,对此,文呈只能说:你们想多了,又不是黑龙江,哪来的鲟鱼?
若自己不是士林翘楚,谁会鸟你?
荀家八虫个个眼高于顶,荀彧更是连曹操都看不上,本意是去投靠袁绍,阴差阳错之下,才投了曹阿蛮。
这些人,会动不动投靠你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穿越者?
洗洗睡,别做梦了。
不服气?
来来来,富妮娜扶我起来,我还能接着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