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请君入瓮

    转荷见三位掌柜离开，忿忿不平道：“小姐，这钱豫华目中无人，又是掺陈米，又是做假账，今儿个自己不出头，鼓动这几个人来家中大闹。小姐真要像刚才说的，放他一马？”

    肖念云不答，抬了抬见底的茶杯，转荷撅着嘴给她添好茶，她才道：“赵掌柜和钱豫华走得近，方才问我如何处置，明显是在探我的口风。我故作为难，是叫钱豫华觉得我优柔寡断，从而放松警惕。”

    俞正阳把骨节掰得噼啪作响，“整这么复杂做什么，叫我去揍他一顿，拿刀架在脖子上，谅他之后再有什么坏心眼也绝不敢使了。”

    肖念云轻笑道：“人的名树的影，我肖家与人为善名声已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给他几个耳刮子，可这事只能慢慢来。”

    “小姐这么说，肯定早就计划好了。”转荷乐道，“我就说嘛，林子里的狐狸也没小姐狡猾。”

    转荷自小和肖念云一同长大，没大没小惯了，肖念云也不着恼，“不过这事还得请俞少侠配合演一出戏。”

    俞正阳一口干了杯中的茶，豪爽道：“肖姑娘尽管吩咐，我早看这些奸商不爽了。”

    肖念云不再卖关子，“过几日咱们照常去巡店，到钱豫华店中，不查库房，不看账本，走马观花地绕一圈就走，给他再吃一剂定心丸。将走之时，请俞少侠假作发怒，当街斥责我任性妄为，不顾官军的防卫安排仍坚持巡店。我会以家中生意为重来据理力争，俞少侠请继续斥责我，理由可以是盈雪门几位夜里不能安心休息，白天还要陪着奔波，而我巡店只是走形式。总之阵势越大越好。俞少侠，到这里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我可以再往地上啐几口，拿拳头照车板上凿几下。”俞正阳添油加醋道，心想你给的这理由可算说到我心坎里了，到时候就假公济私大闹一场。

    肖念云认同地点点头，“之后我会恶语相向，然后把你赶下马，让车夫驾车就走，把你留在街上。整个过程钱豫华肯定都看见了，照他的性子，不会掺和进来。不指望他从铺子里出来劝和，只要他抬眼往咱们这看了，这事就成了三分了。若他无动于衷，便到此为止，咱们再做计较。

    “之后要再等几日，挑钱豫华不在铺中的时候，请俞少侠去铺中找到明发，假作吴记面行的牙人，要挖他过去。明发胆小怯懦，上次吓过他，现在他对什么要求都言听计从。我已和他打过招呼，这事只要配合得好，既往不咎。此间你们可以商谈一些具体的条件，诸如照看多大铺面、过去后涨多少月钱、配属多少长工短工，也可夹带说一些我的坏话，让铺中其他伙计听见。待钱豫华返回，你们就装作遮遮掩掩的样子当即住口。钱豫华见你凶神恶煞，身上带刀，当场肯定不会说什么。这时你说择日再来找明发详谈，便可走了。之后若钱豫华私下找明发打听，这事又多了三分。若他耐得住好奇，自始至终不问，这事也黄了。”

    俞正阳略有些懂了，“我在你这儿受了气，就帮吴记挖你铺子里的人。我肚子里的坏水儿也不少。”

    “蔫儿坏。”转荷取笑道，“不过比不上钱豫华的一根小指头。”

    肖念云继续道：“明发怕泄了底，自然不会对钱豫华说什么，但经不住钱豫华威逼利诱或是明发感念掌柜平日的照顾，最终为他牵线。俞少侠代表吴记前来，对钱豫华一通吹捧，说钱豫华是商界耆老、德高望重、享誉八州，吴记竭诚聘用，拟定每月例钱三十两，年分红为铺中盈余的百中之五，兼管城中三间旺铺。此间应只说吴记的慷慨条件，千万不可再提我的任何不是，以免显得吴记心意不诚。同时我会谴明发以钱豫华的名义拜访吴记，广传其有意择主的消息。钱豫华若是中意这个报价，此事就再成三分。若是他不贪财，想留在我肖记养老，这就功亏一篑了。”

    俞正阳觉得不妥，“钱豫华总和吴记的掌柜喝茶，他们要是互通消息，不就露馅了。”

    肖念云喝了口茶，“届时钱豫华想换东家的流言满天飞，他若是想得多，就会选择避嫌，短时间不再和吴记的掌柜私下相会。若是他不在乎，仍旧和吴记的掌柜喝茶，但这报价比吴记任一掌柜的收入都要高出一大截，钱豫华若想在吴记安稳做下去，是绝不会说漏的。等事情发酵个两三天，谁还知道是吴记先邀请的钱掌柜，还是钱掌柜先接触的吴记。”

    转荷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疑道：“小姐，总共才九分胜算，剩下的一分呢？”

    肖念云轻轻摇头，“剩下一分，要看他套得牢不牢，现在说还太早。”

    几日后，肖念云来到钱掌柜铺中。钱掌柜先前已经在酒桌上听几位掌柜说了当日肖念云的反应，一方面惊讶于她应对手段之老练，另一方面见她明确表示不愿针锋相对，心下又是鄙夷又是宽慰。这时又见肖念云在铺中草草转了一圈应付了事，钱掌柜更是生出了一种所向无敌的自傲与快意。

    城中因蛮族侵扰而风雨飘摇，燕脂军派武林人士来保护商贾，此事并没有刻意掩饰。钱掌柜之前初见俞正阳带刀相随，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这会儿胸中充满了睥睨一切的傲气，他看着几人走出铺子的背影，心想习武之人桀骜不驯，小丫头片子又眼高于顶，要是两相不对付，后院起火了才好。

    正想着，果然看见肖念云和俞正阳争执起来。两人越说越激动，俞正阳攥着缰绳，直扯的胯下坐骑不住嘶鸣。说到气恼之处，只见俞正阳一拳砸在马车板壁上，只把寸许厚的木板凿了个空心大洞。木板的碎片落了肖念云一身，她立马住了口，吓得面无血色。丫鬟转荷伸着头喳喳乱叫，车夫也过来帮手，俞正阳才愤愤从马背上跳下来。

    马车已经走远，围观的人群散了，俞正阳还兀自坐在道边的大石头上喘气，只见钱掌柜端了杯茶过来，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有时候说话就是不中听，少侠莫要气坏了自己。”钱掌柜安慰道。

    俞正阳抱了抱拳，没有接钱掌柜递的茶，“谢掌柜的好意，我带着兵器，也不在这耽误掌柜做生意了。”他起身便走，嘴里恨恨道：“屁大点的女娃子，真当自己是老板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钱掌柜看他走了，一步三晃地回铺子中，哼哼唧唧地唱起了小曲儿。

    又过几日，俞正阳按计划来铺中，和明发一同演吴记挖人的戏码。明发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句话磕磕巴巴说不下来，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还好两人缩在屋中角落，别的伙计远远看去，也没看出破绽。

    过了好一会儿钱掌柜从外返回，明发登时噤若寒蝉，膝盖一弯一弯直往下跪，可谓本色出演。俞正阳实在看不下去，胳膊穿过他的腋下提了一把，让他靠在墙上站稳。

    俞正阳依照肖念云的嘱咐，给明发道了别，声音不大不小，确保钱掌柜也听在耳中。他出了门，还没走过三四个街口，明发火急火燎地从后面追上来，“俞大侠！俞大侠！掌柜的说想见一下吴记的东家。”

    俞正阳恨铁不成钢，拉他到一边，压低声音喝道：“不是说要吊他几天胃口吗！？你们说了有三句话没有，你就泄了底了？我给你说，要是坏事了全都怨你！”

    明发委屈巴巴，摊开手给俞正阳看，手里是块银子，大概有二钱，“我没打算说啊。可他听别的伙计说是来挖人的，非让我也帮他打听打听，也不管是哪家挖人的，直接就塞了银子给我。我的妈呀，钱掌柜是不是中邪了，什么时候也没见过他这么大方。他老娘下葬时候，他还硬让棺材铺给他让了三两哩。”

    俞正阳听明发越说越远，忙伸手止住他，略一沉吟，叮嘱明发继续按计划行事。他回去和肖念云说了，二人皆感叹之前太过高估钱豫华，哪也没见过才刚撒了钩子，塘里的鱼就抢着吃的。

    之后明发去找吴记，俞正阳去找钱掌柜。钱掌柜一听吴记优厚的待遇，顿时容光焕发，宛如人生迎来了第二春，也不管细节，当下就请俞正阳给吴记东家带话，说他钱某人决意为吴记奉献余生，巴不得第二天就改换门庭。

    俞正阳自然满口答应，可从那之后，却生生晾了他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