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黄云宗
姜南书带着如霜会众人,径直坐到吊梢眼的男子正对面。她将佩剑平放在膝头,抚着剑镡,“韩绍荣,纪浩年也不在这,你装什么?”
韩绍荣浑身一僵,忙收腿坐好,“姜首座,我这不是没看见您么。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也劳您亲自来?”
姜南书不屑向韩绍荣解释,只是看着阔嘴的男子,“纪浩年竟舍得他的独苗,希望不要折了才好。”
阔嘴的男子正是金鳞阁阁主纪浩年唯一的儿子,大名纪博博,而韩绍荣是他亲表哥。二人即为金鳞阁阁主之下的两大护法。韩绍荣因虚长两岁,得任左护法。姜南书话中带刺,意有所指,可纪博博仍是和师妹埋着头,呵呵直笑,状若痴呆。
姜南书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微笑,“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这话已经相当于直抽金鳞阁一个大嘴巴子了,换作别人说出来,最轻的也得被挑断手筋。可如霜会和金鳞阁同在九沧,冲突多年,姜南书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此时没有纪浩年在场撑腰,韩绍荣就算有天大的怒火,也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另一旁盈雪门众人刚挨着如霜会坐下,如霜会那名圆头圆脸的弟子悄摸摸过来。四人正饶有兴致地看姜南书怼金鳞阁,全然未觉身后来了个人。这人眼神灼灼,挨个认真审视了四人的样貌,眼睛最终停留在俞正阳脸上,叫道:“你就是‘霹雳一刀’!”
俞正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来了位江湖豪侠,左右看了一圈,才发现圆脸弟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这位师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盈雪门的少年豪侠,十五六岁的年纪,螺旋眉,猛虎眼,苍鹰鼻,站如苍松迎风,坐如青石照日!”圆脸弟子兴奋异常,眼见血色从脖子下面一截一截地升起,瞬间涨得满脸通红。
俞正阳奇道:“你说的那长相还是个人么?另外苍松迎风是什么站姿,浑身乱抖吗?还有坐如什么?来来,你给我演示一下青石照日怎么坐出来。”
圆脸弟子疑道:“你难道不是俞正阳吗?”
“是我。”
“夜宿驿馆,巧遇蛮兵的不是你吗?”
“也是我。”
“霹雳一刀,手刃兵头的不是你吗?”
“还是我。”
“公主倾心,覆雨翻云的不是你吗?”
“是……等下!那不是我!”
“噢。”圆脸弟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假模假样地掐算了几下,“那估计还得再等等。”
“你是算命先生吗!?”
圆脸弟子呲牙一笑,“我不是。我叫林天澜,仰慕师兄很久了。村中说书先生讲的‘正阳全传’,我可是一次不落,听了四十三遍呢。也因为受师兄英勇事迹的鼓舞,才决定加入江湖门派的。”
俞正阳听得云里雾里,没有深究莫名其妙的“说书先生”和“正阳全传”,只是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加入如霜会,仰慕我的话不是应该来盈雪门报到吗!?”
林天澜窘迫地摸摸后脑勺,“主要是最近进出恒武城要出示文牒,你们盈雪门又不去村里招收弟子。不过没事。”他神秘地挤挤眼,“一切尽在掌握中,就等时机成熟。”
俞正阳想说时机成熟个屁啊,整得像间谍接头一样,我们盈雪门统共四面墙三间房,要想加入,走进去就是了,连门都不用敲。
这时听韩绍荣清了清嗓子,满屋吵闹的金鳞阁弟子安静下来。韩绍荣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去请燕脂军的大人进来,其他没来的就不等了。”
一名弟子领命往后堂去了,前脚刚走,却见门口雷厉风行地闯进来五个人,皆着棕茶色的大袖宽袍。五人袍袖鼓胀翻卷,像是一团大漠浓云,飘然间就到了堂屋正中预留的座位前。
五人为首的是名个子娇小的女子,年纪二十出头,五官普普通通,一双柳叶弯眉稍稍有些少女的灵动,眉间却夹着道道细纹。女子位居正中,对着在坐的一干人抱拳行礼,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黄云宗江凝及门中四人,见过诸位。府中传话说,今日集会于巳时准时开始,现在离巳时尚有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在怀夏风沙吹得多了,耳朵给吹坏了,怎么刚才好像听到有人擅自决定,要提前开始?燕脂军的大人都还没到,还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她的声音清丽娇软,全不似话语那么咄咄逼人。
韩绍荣见他们聚在堂屋正中,挡了自己一半身子,本就心中不喜,言辞间又含沙射影,便从椅子上站起身,“久闻江上师年少有成,稳坐黄云宗上师之位,派中一众耄老心甘情愿受其驱使。原还以为是在说笑,今日一见,当真朝气蓬勃,令人叹服。”这句话乍听上去是在吹捧,实在阴阳怪气地讽刺其年纪尚轻,德不配位。
江凝怎可能听不出来,嘴角一弯,“这位定是江湖人称‘惊蛟公子’的韩护法了,想必韩护法经常去谭中照影自怜,这俊容又太过清新脱俗,以致惊动了谭中的蛟龙吧。”
对面姜南书以手掩嘴,嗤地笑出声。韩绍荣绷不住要发作,却听江凝继续道:“金鳞阁左右护法齐至,着实令我等小门小派汗颜。‘惊蛟公子’和‘大智剑’的名号,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可总有些宵小之徒见不得我北地大派威名远播,说什么两大护法之所以为护法,一个全赖有个好爹爹,另一个全赖有个好舅舅。噢,这好爹爹和好舅舅,应该是同一人。”
韩绍荣已是变了脸色,之前引领众人入府的老者走上前来,不卑不亢道:“江上师请慎言。”江凝根本正眼都没瞧他一眼。
纪博博听了江凝的话,不觉有异,只是说:“我的绰号不是‘大智剑’,是‘磐石剑’。爹说是因为我的剑法稳扎稳打,不动如山,才取这个绰号的。”
江凝眼睛微瞪,“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她顿了一下,调整好表情,“敢问金鳞阁诸位,贵派的松影剑法,讲究如影随形、虚无缥缈,是也不是?”金鳞阁众人恼她句句针对,无人回答。
江凝径自一笑,“阁主的儿子,本应获得派中剑法真意传承,却练得一身不动如山的剑法,岂不奇怪?纪护法的绰号,绝不应该是‘磐石剑’,若是传出去,金鳞阁多丢面子。”
纪博博不解:“那又为什么是‘大智剑’呢?”
江凝道:“俗话说得好,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至于为什么是‘大智剑’……”她卖了个关子,含笑扫视众人,有反应敏捷的已经悟出她话中之意,或偏头遮挡或假作喝茶,皆自窃笑。
“噢!”纪博博抚掌叫道,“大智,若愚!”
堂中哄地爆发出一阵笑声,尤以黄云宗几人笑得声响,金鳞阁众弟子虽然竭力忍住不笑,站得靠后的几人却早已蹲了下去。
江凝没有像其他几人笑得那么夸张,捋了捋鬓发,补充道:“倒也不用那个‘若’字,纪护法还是太谦虚。”
这下黄云宗几人更是笑得要跌到地上,就连全程没有怎么变换表情的姜南书,也抬手摸了摸鼻子,挡住抽动的嘴角。
金鳞阁的老者面色阴沉,青黑如墨,只见脚下虚影一点,人便像秋叶乘风,飘出三丈开外,落到堂中空地上。空手摆了个起式,声若洪钟道:“金鳞阁宗焕,请黄云宗赐教。”
众人皆以为金鳞阁是外强中干的草包,不想只是个迎客的老人,却如此铁骨铮铮。宗焕不由分说,脚下又是虚影一点,疾速飘向江凝。金鳞阁长于剑法,黄云宗则专攻掌法,宗焕却自始至终没有拔剑,明显是要以己之短,攻彼所长。
江凝没有动作,黄云宗队伍中飘出一人,大袖卷风猎猎作响,迎着宗焕而去。那人袍袖翻卷,众人难以辨清招式来去,霎时间只听一连串岩石崩裂般的脆响,已与宗焕对了数掌。他袍袖一收,借力倒翻回去,落地之后倒退不止,江凝及时上前在他背后抚了一手,才助他卸力停下。
宗焕稳稳地落在原地。那人长方的脸上红白两色交织,终忍住了一口血没有吐出来。
江凝表情凝重,“宗焕……可是人称‘长风疏影’的宗前辈?”
宗焕双手背在身后,渊停岳峙地站着,“黄云宗可是欺我金鳞阁无人?”不等江凝说话,他嗤笑一声,“什么时候江湖门派也靠嘴皮子了?这几掌功力不及你派前代上师的一成,你们还真以为黄云宗还能和以前一样目中无人?”他伸出骨节粗大的手指,凭空点了点对掌那人,“‘揽星河’祝锦鹏?”又点了点江凝,“‘覆九霄’江凝?绰号起得花里胡哨。胎毛还未褪尽的小孩子,当江湖之事是过家家么?”
俞正阳刚才就看黄云宗那人面善,经宗焕一说,他才想起来这人是在都督宴席上见过的祝锦鹏,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是黄云宗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