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寒一当晚并没有睡好。
五年前的阴影萦绕在心头，明明在梦里，没有停歇过的哭嚎惨叫声却是那么的清晰。无数个以纸袋蒙着脸的人将她围在聚光灯下，讥笑着，嘲讽着，指责着，重复着。
——“帮凶！帮凶！帮凶！”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竭力捂着耳朵。可她越是不愿去听，这声音就越是响亮，一声高过一声，似尖锐的刺般直往寒一耳朵里钻。
“不……我不是……”寒一颤抖着，“我不是……”
她看到了12岁的自己犹豫着，地上仅仅10岁的小俞熠满身青紫淤斑，泪已经淌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儿的抽噎着。寒一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条鞭子，因恐惧而滑落的泪水淌了满脸，湛蓝而澄澈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水雾，眼前的世界已然不是缤纷的五彩，而是令人恐惧的灰白。因而没有看到，那时俞熠眼里的恐惧与绝望。
耳边再一次想起120救护车的声音，担架上的俞熠紧闭着双眸，脸上、身上红痕交错，惨不忍睹。
站在虚空中光与影交界处的寒一，恍若看见了那时的俞熠睁了下眼。
错觉。
背景变换，再没有使人烦躁的叫骂指责，也没有令人窒息的急救车警笛声。取而代之的，是雨点落在柏油路上的轻响。
她瞪大了双眸——
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冒雨赶着路，婴儿的啼哭声唤停了她的脚步。
寒一想避开，但一双无形的手一直不厌其烦地摆正她的头。意思是，不想看也得看完。
她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只是被动地看着女子一手撑伞，一手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
转眼，自己又突然身处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直冲鼻腔。她站在一间病房门口，看着里面唯一一张病床前站着一个人。而床上的，正是俞熠。
那人跟前来的医生交谈了几句，那医生忙点头哈腰答应下来，随机急匆匆地走出病房，那人坐下看了俞熠一会儿便也起身离开，在她从寒一身边经过时，寒一竟然觉得这人看了一眼自己。
她和寒一长得一模一样。
她惊醒，真实的泪水随着动作一滴一滴洒在被子上，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一幕一幕的梦境似幻灯片般从眼前划过。
又是这个梦。
“first，你虽然记忆过人，但你要记住，记忆太好有时候不是并什么好处。”
“呵，是啊，记忆过人。净他妈想点晦气东西。有屁个好处。”寒一倒在靠垫上，仰头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看了一会儿，随即从枕头下掏出手机，拔了充电线看消息。
消息页空空如也。
她呼出一口气，关掉未响的闹钟，忽又不知该干什么。抬眸看了眼时间，上午5:27。
还很早。
寒一点开妘笙的聊天界面，看起了妘笙之前发给她的那份文件，是用心整理过的，思路清晰没有bug，题也很经典，寒一看了有一会儿才到底。
复而起身，换衣，喊醒寒秋，下面，煎蛋，出门，上摩托车。
有意识的，无意识的，虚浮着的。
教室里不同于以往的安静，有人奋笔疾书，有人蹙着眉翻看厚厚的资料，也有寥寥几人比着手机看错题。
她坐下来，把头埋进手掌心狠狠搓了两下脸，耳边只剩下翻书写字的沙沙声。一旁同在抓紧时间复习的妘笙发觉了她的小动作，轻皱了下眉，停下无声的默背，压低声音转头看向她，“你昨天晚上又没休息好吗？”
寒一看着她的眼睛，直到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寒一才压着声音开口，“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妘笙刚准备问，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问得太多有点多管闲事，便也没有再多问，悻悻回过头翻了两页书继续复习。
这次的考试座位是由电脑随机打乱的，下一次大考的座位才是由本次考试为依据从前往后排。秋彦在台上举着名单宣读了一下考场座位，寒一和妘笙被一起分到了第四考场，不过位置相隔地确是甚远。
广播里的女声语调平稳严肃，“请监考老师颁发试卷，考生不得擅自携带与考试无关用品，不得擅自离开座位，不得交头接耳、传纸条、打手势、一经发现，视作弊处理。预祝各位考生取得好成绩。”
寒一拿到试卷后微吐一口气，轻轻晃了晃头把脑海里的杂念摒除掉，静下心来先翻到最后看了一眼作文题目预估了一下试卷难度，同时脑子里也有了作文的大纲。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妘笙，后者恰巧也看完了试卷。
两人遥遥相望，似乎谁也都没想到对方这时会看向自己。半晌，两人相视一笑，在两位监考老师孤疑的目光下同时低头开始答题。
第一场考的语文，秋彦之前单独找过寒一，告知了她她的作文功底十分扎实，基础题的错误率几乎化整为零。所以寒一分毫不惧，没有因为四年没有接触过学习而被影响到状态。如鱼得水地答完大部分题只剩个作文结尾的时候，她转了转笔，转头看了眼背后的时间。
这种感觉，很久违了。
她抬头再次看向远处那人。那人正奋笔疾书地写着，与周围的眉头紧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伴着朝露照了进来，不偏不倚将妘笙半边身体包裹了起来。
“考完了还复习？”
“考完了这一次的，还有下一次嘛。”
“那也还早啊。”
“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记忆里的那人收了笑意，认认真真地对她说，“我的失败或成功都是理所应当。”
四年前的人早已长成大姑娘，知书达理，亭亭玉立。她们都曾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最好的对方。奈何事与愿违，造化弄人，出了这档子破事……
她蹙眉写下作文结尾，随后搁下笔，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监考老师注意到了寒一，以为是个写着写着不想写了来摆烂的。其中一人皱着眉头下了讲台走到寒一旁边，发现基础题一字不差全部填上，问答题规规矩矩满满当当滴水不漏简直可以用来当作参考答案……
作文更不敢恭维，有些词句监考老师听都没听过，构思新颖巧妙，题材独具特色。
她看完寒一的卷子，咽了下口水，轻轻地将寒一的卷子叠起放好，然后放在寒一手旁，木着脸上了讲台，随后戳戳另一个监考老师的要，指了指寒一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两人的眼神都变得惊讶起来。
收卷子时寒一看着两名监考人员看向自己的眼神，轻轻挑眉笑了起来。
全部考完时已经临近黄昏，寒一跟与箫南允碰了个拳，跟她叨叨她们考场那两个老师看她的目光是如何从敬仰转为恐惧的。箫南允一边听一边笑，等寒一叨叨完后，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寒一的肩膀，“期待你的成绩。”
寒一听出来箫南允是在暗讽她利用记忆过人这一优势考试，立马一拳迎上了箫南允的肩膀，“去你的，我是天赋异禀，不用脑子我也能金榜题名。”
“嘶……”箫南允揉了揉肩膀，知道寒一是在开玩笑，“不愧是你。”
妘笙凑过来跟寒一对了一下答案，旋即长呼了一口气，“还是跟你对答案最有安全感了，跟那群人对答案对得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几科老师轮着请去办公室喝茶。”
寒一低下头不加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回到家，寒一把晚饭烧完以后就把寒秋喊下来一起吃饭了。寒秋兴致勃勃地跟寒一叙述学校里发生的事，一般都是无关紧要但能让寒一这个笑点极高的人笑出来的小事。
“对了，上次那帮人没有再找你麻烦吧？”
“害，”寒秋含着半口饭，“怎么会呢，上次姐你那么厉害……”
突然，门铃响了。
寒秋的话戛然而止，两人对视一眼，寒秋疑惑地问，“姐你点外卖了吗？”
“没有。”多年的经历使她警惕起来，她走到门口拉下门把，眼前赫然映入一群身着警服的人。
为首一人手一扬亮出手里的证件，“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宋锦瑞，有相关人员举报你非法持有枪支，请配合调查。”
寒一几不可见得蹙了下眉，随机舒展开来，换上一幅甜美笑容，“我和我弟弟都没有成年，怎么会呢警察叔叔，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身旁的人戳了戳宋锦瑞，“队长……”
宋锦瑞蹙着眉重复了一遍，“请配合调查。”
寒一叹了口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在宋锦瑞前面。
宋锦瑞安排了一个女警去搜寒一的身，其余人各自分散开，女警先是低声安慰了几句，随机蹲下身仔细搜查寒一的衣物。
女警摸到寒一腰间，神色立刻警惕起来，她盯着寒一的眼睛，寒一装作无辜跟她对视着。
她从寒一腰间摸出一把枪，刚想喊宋锦瑞过来，寒一立马夺过手|枪上膛，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手|枪“咔”的一声响，寒一笑起来，“姐姐，是假枪哦。”
女警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吓得心跳滞了半拍，眼见是假枪便也放下了警惕，从上到下搜查完一遍后对着不远处的宋锦瑞高声道，“副队，这小姑娘身上没有！”
“房间没有！”
“厨房没有！”
“这里都没有。”一名警员走到宋锦瑞面前对他敬了个军礼，“没有搜到可疑枪械，唯一搜到的……就是小姑娘手上那把…玩具枪。”
宋锦瑞面色立刻尴尬起来。
一转头，发现寒一正笑着看着他，宋锦瑞竟然觉得那笑容有些瘆人，他走到寒一面前对她敬了个军礼，“对不起了小姑娘，我们会对举报人员作出相关处罚。”
“没关系啊哥哥，欢迎你们下次再来我家。”寒一眯着眼笑起来。
宋锦瑞摸了摸鼻子，领着一批人乌泱泱地走了。
大门一关上，寒一立马收了笑意，冷冷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一批刑警离去的背影，喃喃说了几个字，随机转身坐回餐桌旁安抚了下寒秋，两人继续吃着半凉的饭菜。
路上，一个小刑警战战兢兢地走到宋锦瑞旁边，“副队，我总觉得那小姑娘有点眼熟。”
宋锦瑞皱眉偏头看向他，“咱们没在人家家里搜到东西就是没搜到东西，没看到那小姑娘只和她弟弟一起生活吗？咱们贸然闯进已经很对不起人家小姑娘了，不要再说这事儿了。”
“是啊，你看人家长那么好看才说眼熟的吧……”
“唉该说不说那姑娘长得是真别致……”
“可是……”小刑警转头看了眼寒一的家，“我真的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