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探春先笑道：“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四妹妹的，还有一件是关于老太太的，我们拿不定主意，来向姐姐讨个章程。”
黛玉听了笑道：“有什么事，这么要紧？”
探春道：“四妹妹的园子图还有近半没画完，如今卡在了瓶颈，不得要领，想起上回板儿送了林姐姐一册西洋画册，里头的绘画技法十分新巧，想借去观摩一二。”
黛玉闻言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这个容易。”说罢便叫了紫鹃过来：“去将前儿大爷送的那副西洋图册找出来，给四姑娘送去。”
紫鹃闻言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黛玉便笑道：“这第二件是什么？”
探春道：“下月初三是老太太的生日，今年不同往年，大爷的孝还没满，老太太想来也没多少兴致大办，虽如此，这寿礼我们也不能随意敷衍，我想着往年都是送针线，且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也俗了，也觉太生分，今年不如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以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道：“这个倒有些意思；但不知你们有什么主意没有？”
湘云笑道：“我们想了许多法儿，皆不妥当，最后还是宝姐姐出了个主意，说不如我们几个合力绣一件寿礼，既新奇有趣，老太太也高兴。”
宝玉听了这话忙道：“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叫上我。”
宝钗看了他一眼，抿嘴笑道：“你自备你的寿礼去，这是我们女孩们的事，你又不会针法刺绣，叫上你做什么。”
黛玉听了也笑道：“你别给我们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宝琴道：“只是绣什么东西我们还没想好，不知姐姐有什么主意没有？”
黛玉听了沉吟片刻，道：“贺寿图左不过就是那些，也没什么新意，依我看不如咱们自个儿画一幅新的《麻姑贺寿图》，麻姑就仿着老太太的模样画，如何？”
探春道：“这主意倒是极好，只是距老太太寿辰已不到二十日，只怕来不及。”
宝玉听了忙道：“这有何难，横竖四妹妹那里一应颜料笔墨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什么功夫。”
宝钗道：“绘画容易，只是还要用丝线绣出来，却要费不少时日。”
宝琴想了想便笑道：“我有个主意，不如把二姐姐，邢姐姐她们也都请来，咱们一人绣一处，岂不更容易些？”
黛玉十分赞同，笑道：“琴妹妹这主意好，咱们十来个人一齐动手，至多不过半月便可得了。”
众人听了都道有趣，忙遣人去请迎春、惜春、邢岫烟并李纹李绮几人过来。
一时邢岫烟等人到齐，听了这话也无异议，都道：“老太太的寿礼我们出一份力是应该的 。”
当下众人便开始商议绣画设色，针法，用料等事，宝玉见了急得抓耳挠腮，道：“你们都有了差事，我做什么呢？”
众人皆忍俊不禁，黛玉抿嘴笑道：“你又不会刺绣，帮我们研墨蘸笔，打打下手就行了。”
宝玉忙笑道：“这个容易，都交给我便是。”
众人商议了一回，计议已定，拟定于明日开始动工。
正说话间，便见雪雁笑着进来回话：“姑娘，大爷来了。”
黛玉闻言十分欢喜，忙道：“快叫他进来。”
不多一会，便见王珣带着几个婆子，抬着好些东西进来。
众人见了不禁笑道：“这是预备开铺子不成，弄了这许多东西来？”
王珣隔三差五便给黛玉带些东西，众人早已司空见惯，探春笑道：“这回是吃的还是顽的？”
王珣命跟着的婆子将箱笼放下，笑道：“这是我们家铺子新出的胭脂水粉和香露，还有一些香皂花儿。”
黛玉心下欢喜，口中却嗔道：“你也太多礼了，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前儿送来的那些香脂我还没用完呢，又送了这么些，白搁着可惜了。”
王珣开箱取了两个匣子出来，笑道：“这回的胭脂水粉和香露都是新制出来的，与先前的那些颇为不同，姐姐看看合不合心意，不喜欢我再去挑些新的来。”
紫鹃接过匣子打开，只见一个匣子里装着满满一匣子的五颜六色的香皂球儿，香味清雅馥郁，颜色鲜艳，皆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圆滚滚的，十分精致可爱。
另一个匣子则分为两格，一边装着各色瓷管口脂，胭脂水粉，另一边却是十来个玻璃小瓶，却有五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粉色笺子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还有“蔷薇清露”等等。
众人都吃了一惊，探春忙道：“这不是进上的东西么？你从哪儿弄了这么些来？”
先前彩云因偷了一瓶子香露给贾环，弄得打了一回盗窃官司，众人自然都认得，这东西金贵，原是进上的，等闲人家都得不到，贾府中也只王夫人处才有一些。
宝钗却看出这些香露与进上的颇有不同，王夫人处进上的都是些三寸大小的小瓶子装着的，玻璃匀净通透，匣子里的这些玻璃瓶成色却是寻常，玻璃瓶身杂质颇多，瓶子也略大些，约有五六寸，便道：“这不是进上的，不过是乍看有些像罢了。”
黛玉素知王珣爱捣鼓这些，不禁蹙眉道：“这些莫非是你自个儿弄得？”
王珣笑道：“这些玻璃瓶儿是咱们家的作坊烧出来的，香露也都是采新鲜花瓣蒸出来的，都是我瞎折腾出来的，远远比不得进上的那些。”
玻璃的烧制法古来有之，历史其实十分悠久，只是不像后世那么通透而已，想烧出没有杂质的玻璃十分困难，而且没办法烧出大面积的玻璃，因此这几个玻璃瓶容量都极不甚大。
黛玉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匣子里满满当当的十几瓶香露，道：“这东西不易得，我有一瓶子就够了，用不着这许多，你拿回铺子里去罢。”
王珣笑道：“这些不是吃的，是给姐姐敷脸的，这些香露都是从花瓣中提出来的，清香滋润，长期使用可以润泽肌肤，使皮肤柔滑细腻。”
众人听了不禁咋舌，湘云道：“这么金贵的香露，拿来吃都舍不得，用来敷脸岂不太可惜了。”
王珣微微一笑，将箱子交给紫鹃收起，方指着地上的另一个箱子，对湘云等人道：“里头是送给众位姐姐们的，可巧今儿姐姐们都在，正好带了去。”
众人听了忙道：“这一大箱子也太多了些，外头有钱都没处找去，给我们做什么，也太浪费了。”
王珣笑道：“这些不过是自家做的一点东西，不值什么。”
宝钗明白王珣此举全是为了黛玉做人情，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说话间紫鹃已带人将东西清点出来，宝钗探春等人各一个锦匣，皆是香露两瓶，各色香皂花球四个，胭脂一盒，紫茉莉粉一盒，口脂两只，面脂一盒；独宝玉的是十二个颜色各异的香皂球，并两盒淡香面脂，四瓶花露。
众人见了都十分喜欢，纷纷谢过。
王珣又对紫鹃道：“外头还有两个箱子，小的那个是给姐姐们的，大的那个里面是些香皂与润肤面脂，是送给其他各房伺候的姐姐妈妈们的，已经写好签子了，劳烦紫鹃姐姐一道分了。”
贾府上下个个一双富贵眼，少不得要时常打点一二，不过黛玉秉性清高，不喜做这些事，王珣也从来没想过让黛玉变得市侩，黛玉若是圆滑世故，那也不是黛玉了，因此他都是与紫鹃商量料理。
紫鹃一怔，随即会意，笑道：“我这就去料理。”
探春本性聪明，心念一转也明白了王珣的用意，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些东西金贵，拿去送人都是极大的人情，婆子丫头们得了好处，自然不好再说黛玉的不是，传话跑腿也更加尽心。
君不见这大半年来阖府上下皆道林姑娘大方，再无人议论黛玉刻薄小气。
湘云等人心下亦十分羡慕，她们先前还觉着黛玉认了一个小户出身的兄弟有些吃亏，哪知人家年纪虽小，却面面俱到，对黛玉更是体贴周全，实在叫人羡慕。
黛玉性子有些清高，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屑于此，如今见王珣如此为她着想，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便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含笑道：“小小年纪忒操心，竟不像弟弟，反倒像我兄长了。”
王珣闻言面上微微一红，抿嘴一笑不语。
说了一回闲话，不觉天色已晚，众人相继告辞，接着小厨房的婆子来问：“晚饭有了，可送不送？”
小丫头听了，进来问紫鹃。紫鹃看了眼墙上的西洋自鸣钟，已是酉时末刻，便道：“送上来罢，今儿大爷也在这里吃饭，多添一副碗筷。”
婆子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便将餐具打点现成。一时，小丫头们捧了盒子进来站住。雪雁、春纤揭开摆在桌上。
王珣一面喝茶，看那几样菜：分别是清蒸鲥鱼，素炒茭白，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和一碗酸笋鸡皮汤，还有一碟一寸来长的水晶虾仁小饺儿。
紫鹃摆了赶着摆了碗筷，姐弟两入座，黛玉前几日心情不好，也未曾好好吃饭，今见王珣回来，又在这里同吃，心中大为欢喜。
不一会两人用完，小丫头端了巾帕盆盂上来，伺候洗漱。
王珣同黛玉洗手漱了口，紫鹃又泡了一壶果茶，然后命人将残羹收下，自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