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因此到了二月十四这日, 王珣便与刘氏商议：“十二是林姐姐的生日，先前因为会试, 便说挪到十六日，我想着难得这回是整生日，咱们不如请一班小戏回来，好好给林姐姐过个生日。”
刘氏听了这话便拍了下额头，笑道：“我也糊涂了，早几日便想同你商议来着，偏这几日来客不断, 一忙起来就混忘了，既这样, 依我的意思，不如将众亲友都请上, 好生热闹热闹, 只是林姑娘素来好静, 上回我略提了提, 听她那意思是不想兴师动众, 只说咱们自家人热闹一下便罢了。”
王洵也知道黛玉的性情, 闻言便道：“我去问问林姐姐。”
当下王珣便往香雪院中去, 才进院门，便见黛玉穿着粉紫绣兰花的对襟褙子，下系白绫弹墨裙, 腰间一条鹅黄色三蓝绣的绉绸汗巾儿，正拿着一个茶杯大的雨过天青色小壶, 正站在廊下给架子上的鹦哥儿添食水，不禁笑道：“姐姐好自在，今儿怎么没去慈幼院？”
见是王珣, 黛玉放下小壶，笑道：“院里的事都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如今孩子也不算多，寻常事务都有赵嬷嬷她们打理，不必我日日过去。”
一面说一面将王珣让进了屋里，雪雁忙搬了把雕花椅过来，紫鹃也端了热茶上来。
王珣坐了，端起茶盏吃了口热茶，笑道：“这样才是，先前我就说姐姐事必躬亲，也太劳累了。”
黛玉笑道：“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当初起了这个念头，以为做起来并不难，等真正上手了才知道竟这般麻烦，每天都有许多忙不完的事，好在如今一切都拟定了章程，这才轻松了些。”
现在慈幼院收留的孩子已有三十来个，另外还有十几个老人与妇人，都是经过考察后留下来的，虽然一些小毛病难免，但品性都没什么大问题。
这些孩子中一多半都是懵懂稚儿和才出生不久的婴孩，都由教养嬷嬷与妇人照料，另外几个大些的孩子也都极懂事，跟着一起帮忙照顾，干活十分勤快，其余时间便学着认字，以及厨艺、女红等等。
如今世道，生存不易，那些被收容的老人也十分珍惜这个难得机会，唯恐被赶出去，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种菜养鸡，看顾孩子等等。
经过几个月，慈幼院已渐渐上了正轨，黛玉如今已不再事必躬亲，只负责料理重要事务，其余事都交给众人，各司其责，她只负责总揽。
黛玉本就有管家之才，当初将潇湘馆打理的井井有条，整个荣国府就她的房里没出过什么事，如今不过管理一个慈幼院，自然不在话下。
王珣笑道：“这样才好，我正有一件事要同姐姐商议呢。”说罢便将生日宴的事说了。
黛玉正拿帕子擦手，闻言摇头笑道：“不过一个生日罢了，何必兴师动众扰的大家不得清净，依我看还是同往年一样，叫厨房整治两桌酒菜，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便罢了。”
王珣十分了解黛玉性情，知她不愿麻烦，闻言便故意笑道：“我知姐姐而今是超凡出世的人，把这些浮华都看得淡了，只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好容易寻到个机会，姐姐不如趁着这一节，领我一个情儿。”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大笑起来。
黛玉也忍俊不禁，嗔着王珣道：“偏你贫嘴，都是要为官做宰的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鸳鸯等人齐笑道：“大爷一番心意，姑娘便依了罢，正好也是大爷的好日子，一起热闹热闹也是应该的。”
王珣虽得了个会试亚元，但他不喜张扬，也不想显得太轻狂，故此次并未摆酒，只说等殿试之后再一起办。
科举规矩，只要会试上了榜，除非犯下大错，不然殿试再不会落榜，不过名次会有变动。
以王珣的实力，自不必担心这些，况且他是经长康帝御笔钦点的亚元，只要殿试正常发挥，无论如何名次都不会太差。
王珣笑道：“姐姐到底意下如何，好歹给个面子才是。”
黛玉见他一番心意，心下也高兴起来，就依允了，点头笑道：“罢了，就依你罢，只是也别太铺张了，你也知道我不喜应酬，也别请太多人了。”
王珣闻言一喜，道：“姐姐放心
，这次也不请那些不相干的人，只咱们交好的几家亲友故旧一道热闹热闹，姐姐只管做寿星，不用费一点儿心，外面的事我包管妥当，我有一朋友，他家有一班极好的小戏，极擅昆曲，在京中都是有名的，回头我借了来，姐姐也听听。”
黛玉抿嘴一笑，道：“既这样，我就只等着受用了。”
王珣便即回去同刘氏细细商议了，又拟定了宾客名单与戏酒等等。
一时计议已定，王珣便叫了管家王元及几个管事上来，逐一地分派差事。
王元等人听见要给黛玉做生日，便都忙道：“既是姑娘的好日子，奴才们也孝敬三天的戏酒。”
王珣闻言摆手道：“这个就不必了，姑娘的性情儿怕烦，不欲太过张扬，只许了家宴一天，连亲友也只请了亲近的几家，你们要尽个孝心儿，只在这一日加倍地用心服侍便行了。”
众人在王家服侍的时间长，也知道黛玉性情，见王珣执意不肯，只得罢了，都齐声答应了，笑道：“等姑娘生日那天，咱们好好磕几个头。”
吩咐妥当，各人下去料理，置备酒席上一切应用的东西，海菜、果品、酒面等物，并请佛马、香烛等。
刘氏也告诉了管家娘子王元家的，下去知会各人，好生用心料理黛玉生日。
王珣又命人去城外的庄子上传话，叫收拾好獐、狍、野兔、野鸡等野味，并猪、羊、鲜鸡、鱼、肉、蛋之类，于寿宴前一日送来。
不一时买办齐全，阖府便都忙乱起来。
到了十六日这一日，黛玉一早便起来梳洗了，堂屋早就供了西池王母、南极仙翁，鸳鸯点起红蜡，黛玉磕了头。
紫鹃、鸳鸯、雪雁俱都穿戴的十分鲜艳，领着院中的小丫头，给黛玉拜了寿。
不多时，厨房便送了寿面上来，众人吃完面，洗手漱了口，便开始给黛玉梳妆打扮起来。
黛玉见紫鹃拿了件大红洋缎盘金绣花的对襟褙子过来，顿时摇头道：“这也太富丽了些，另换一件罢。”
众人听了都笑道：“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原该穿的
鲜艳些。”
虽如此说，紫鹃也知道黛玉的脾气，还是依言回房，开箱另取了件翠蓝缎面天青镶边的绣花对襟褙子，素面缎上以各色线绣的大朵芙蓉花，天青镶边上绣着缠枝纹，精致典雅，下面则系了一条淡黄色绣花百叠裙。
满头乌发笼成堆云髻，簪着两朵珍珠梅花；鬓儿边簪了一支赤金累丝点翠小凤簪，凤嘴衔着三串米粒大小的珠串，下面坠着一颗通透匀净的水滴状红宝石。
耳上亦是一对红宝石滴珠耳坠儿，血红的宝石越发衬着颊边肌肤如凝脂般雪白，眉如翠羽，目盈秋水，真真是神仙之国色。
饶是鸳鸯等人服侍黛玉已久，也还是被这般绝色容光所摄，怔了半日方回过神来。
见收拾妥当，黛玉对着菱花镜端详了一番，见无不妥，方点了点头，道：“时辰不早了，走罢。”
鸳鸯等人便扶着黛玉，老婆子也抱了红毡条儿跟着，往刘姥姥与刘氏上房让去。
到了刘氏上房，便见刘姥姥，狗儿，王珣等人都在。
黛玉上前行礼，刘姥姥与刘氏忙扶了起来，狗儿也一连声道姑娘快请起，又给黛玉道贺，送上贺礼。
刘姥姥送的是一套衣服鞋袜并一块在佛前开过光的玉佩；刘氏给的是一对精巧别致的碧玉镯；狗儿则送了一方古砚。
黛玉心下欢喜，一一谢过。
王珣也上前作了揖，笑道：“恭贺姐姐芳诞，愿姐姐福寿绵长，青春永驻。”
黛玉侧身受了半礼，笑道：“多谢。”
王珣也送上寿礼，乃是一套西洋八音盒，十分精致小巧，拧开开关便有乐声，黛玉十分喜欢。
随后王元家的领着上下仆妇丫鬟四十余人，也分班进来叩过喜。
王元等人则带着管事小厮们在二门上磕头拜寿。
接着各亲友家也接二连三送了贺礼来。
王元一面禀知王珣，一面款待，或待饭，或留面，俱都安排的十分妥当。
今日算是家宴，故只请了王家本家的几家亲友并杨伦夫人。
小红已于月前产下一子，还未出月子。
英莲也于数日
前诊出身孕，只是她当初小小年纪便给薛蟠做妾，多年服药以致伤了身子，这几年甄家娘子费心调理，才勉强恢复如常，只是到底不必常人康健，这一胎便有些不稳，
因此也不能前来，早早便告了罪。
巧姐与平儿则因有孝在身，故皆未前来，只打发人送了寿礼过来。
没过多久，众女眷陆续到来，杨夫人也携了茹姐儿过来。
因天气晴好，便在花园里搭了戏台，酒席则设在园中花厅，真是筵开玳瑁，褥隐芙蓉。
众人见这班女孩子在面前黑鸦鸦的站了一堆，年纪统不过十一二岁上下，一色的银红纱袄，葱绿撒花夹裤，乌溜溜的头发挽着双鬟，簪着几朵桃花，弯弯的眉儿水汪汪的眼儿，生的十分清秀水灵。
王元家的捧着戏本请黛玉点戏，黛玉便让刘氏等人先点。
刘氏笑道：“今儿姑娘是寿星，我们都是沾了姑娘的光才有酒吃有戏看，哪里还能再占便宜呢。”
说着，大家都笑了，都道：“太太说的是，今儿寿星最大，姑娘请先点罢。”
黛玉推让一遍，无法，方点了一出《扫花》。
然后刘氏点了一出《八仙庆寿》，接着杨夫人等俱各点了。
当下摆开场面，按出扮演。
这班小戏不负盛名，唱起来果然歌喉清脆，逸韵飞扬。
众亲戚女眷都赞不绝口，一面说笑，一面看戏，十分热闹。
杨夫人一面看戏，一面悄声向刘氏道：“珣哥儿如今相看好了人家没有？”
刘氏摇头道：“倒是有一些人家来提，只是我同他父亲都还没看中的，如今还在寻摸着。”
自从王珣的会试成绩出来，上王家登门提亲的几乎都快踏破了门槛，甚至还有几家女眷干脆带着姑娘上门做客，就差直言结亲了，叫人哭笑不得。
杨夫人自然也有所耳闻，笑道：“珣哥儿如今可是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这些时日许多人都来同我打听，都是极好的人家，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也不敢应承。
回头我设一席赏花宴，请各家诰命千金
赏花，届时你可以细看看，暗中相看相看。”
刘氏心中自是感激，道：“多谢夫人费心。”
杨夫人微笑道：“快别如此，咱们又不是外人，珣哥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只是依我的主意，现在也不必着急，可以先暗中相看，别急着定下来，一切等殿试结果出来再说，若是珣哥儿中个状元回来，能选的好人家更多，底气也更足。”
刘氏深以为然，点头道：“夫人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思。”
这厢黛玉一面听戏，一面忍不住回想起那年宝钗过生日时的光景，道：“想当初姊妹们一处，何等热闹，只可惜外祖母不在了，旧日的姊妹们也都走的走，散的散，三妹妹远嫁和亲，四妹妹斩断尘缘出了家，宝姐姐与云妹妹也俱都回了南边，也不知今生海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思及此，心下不由得有些伤感，不过转念又想道：“从前都笑我无家，而今我也有了兄弟，有了家，我怎么反倒感伤起来了，真是糊涂了。”
想到此处，方转悲为喜，重又高兴起来。
黛玉正在出神，媳妇们早已撤了酒席，重上茶果，各人敬了酒，小戏子们又唱了两支曲子，方下台歇息。
黛玉见那女孩子年纪都还小，心生怜悯，便叫紫鹃拿两吊钱，六对荷包，并两匹尺头给她们，道：“难为你们唱的好，这钱拿去买果子吃罢。”
小戏子们满心欢喜，忙上前磕头谢恩。
众人都有赏赐，刘氏是四两银子、四对荷包、四匹尺头。
其余众人有赏钱的，也有赏尺头的，不一而足。
眼看天色已晚，众客陆续告辞，刘氏送了客，又派人查看各处灯火，方回房歇息。
晚上紫鹃鸳鸯等人又另凑了份子，叫小厨房备了一桌席面，给黛玉单独庆生。
大家高兴，猜枚行令，点起灯烛，直吃到二更时分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