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腊月初九, 王珣一行人才回到京城。
狗儿与刘氏早就在家中翘首以盼,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十分欢喜, 一叠声叫人预备酒菜洗尘。
王珣梳洗了一番,换了家常衣裳, 方坐下说话。
刘氏问道:“青儿身子可还好,还有虎哥儿,生的像谁?”
王珣笑道:“妈放心, 姐姐恢复的极好, 比先时在家时还富态了些,姐夫也极疼她, 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至于虎哥儿,一时倒也看不出像谁, 不过生的好,白白胖胖的,跟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似的。”
说罢又将李家的情形细细说了。
刘氏与狗儿听了, 这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小厮们已将王珣带回的箱笼搬了进来, 多为皮货药材, 还有预备送人的各色土仪风物等等。
刘氏见了这许多人参鹿茸皮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道:“怎么买了这么些东西, 可花了不少银子罢?”
王珣笑道:“带去的一千两银子都买了这些,统共只剩下十几两了。”
狗儿却是识货的, 拿起一卷貂皮摸了摸,又打开匣子里的人参鹿茸看了看,道:“花了一千银子也值了,这些东西在京城没个二三千两银子可买不到, 更别提这野山参,便是有银子也没处买去。”
王珣笑道:“那边的皮货药材都便宜,我各样都买了些,要不是带的银子不够,路上又不太平,我还真想多买些。”
狗儿与刘氏听了一惊,忙道:“路上出了什么事不成?”
王珣怕他们担心,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回来时遇上了两拨劫匪,都是不成气候的,姐夫给我的护卫都是身手矫健的兵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人打跑了。”
狗儿两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当下刘氏带着几个丫头收拾东西,笑道:“这些皮子品相真真是好,我瞧着比那些卖四五百两的上等货也不差什么,不论留着自用还是送人,都十分体面。”
王珣道:“咱们家
留一些,给林姐姐也留一些,下剩的妈看着分派罢。”
刘氏答应着,道:“说起林姑娘,正要告诉你呢,先前你说月底回来,结果一直没消息,林姑娘担心的不行,打发人来问了好几次,明儿你也去看看人家,报个平安。”
王珣答应着,道:“妈放心,方才我已打发朗月去送信了,赶明儿忙完了这边的事我就去回乡下看看,顺便也接姥姥回来过年。”
刘氏听了这话,想了想,道:“依我的主意,今年过年干脆就在村里过,咱们出来这么些年,还未回村里过个年呢,正好林姑娘也不必回城,省得遇上贾家那些人生气。”
早些时日刘氏便听说了贾家在给宝玉筹办喜事的消息,当初宝玉与黛玉定亲之事她也是知道的,谁知后来北静王逼婚,贾家贪图荣华富贵,生生把黛玉给逼死了。
当初为了躲避北静王,黛玉不得不假死,在乡下隐姓埋名,好好的一对璧人就此分开。
如今宝玉与宝钗即将成亲,将心比心,若是让黛玉回城过年,免不了触景伤情。
若是将黛玉一个人留在村里过年,心中也不好受,他们心上也过意不去。
黛玉帮助王珣良多,且待人赤诚,至情至性,全无官宦千金的傲气,住在他们家这两年不仅没有添一点儿麻烦,反而帮了不少忙。
刘氏十分喜欢黛玉,又怜惜她命运多舛,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已已真心实意将黛玉当做了自家人,自然不想她受委屈。
王珣闻言一怔,不由看向狗儿:“爹您的意思呢?”
狗儿也十分喜欢黛玉明理懂事,听了这话道:“我同你妈一个意思,横竖你姥姥也不愿进城,今年就回村里过年罢。”
王珣何尝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才做这个决定,心下一暖,笑道:“既如此,赶明儿我便告诉林姐姐。”
狗儿点了点头,道:“咱们既然回乡下过年,那就要提前回去收拾,另外各亲友处也要说一声,还有送给各家的年礼,也要早些打点出来才是。”
刘氏听
了便笑道:“这个不用担心,各家的年礼都打点好了,正说这两日打发人送去呢。”
王珣闻言道:“明日正值先生休沐,我原打算去请安,既然给先生的年礼都备好了,不如让我一道带过去罢。”
刘氏听了,当即命管事媳妇将年礼单子取来,递给王珣道:“板儿你瞧瞧有什么需要添减的没有。”
各家人情往来,每年的三节两寿都是有定例的,偶尔关系变动才会另外添减,杨伦因是王珣老师,年礼每年都是最丰厚的。
王珣接过展开看了看,见是吃食点心,绸缎酒水,金玉摆设等物,皆是往年的旧例,想了想便道:“从我带回来的药材与皮子中挑一些品相好的添上,其余的便罢了。”
刘氏自无异议,当即命人去料理。
次日一早,王珣收拾妥当,便坐了车去杨伦府上。
彼时杨伦正休沐在家,与几位同僚友人在书房赏鉴字画,便听下人传话说王家少爷来了。
书房中众人大多都是杨伦友人,自是知道王珣的,唯有一二人不曾见过。
其中一人名唤吴元,乃杨伦翰林院同僚,时任侍讲学士,想起先前听过的关于杨伦这个弟子的传言,心下十分好奇,便笑道:“小弟早就听闻杨兄这位弟子天赋非凡,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还是小三元,偏一直缘悭一面,今日既然这般巧,不如请来见上一见?”
杨伦听闻学生来了,心下十分高兴,也有心向众人炫耀一下得意门生,闻言便吩咐小厮:“去请珣哥儿来书房说话。”
小厮答应着去了,去不多时,果然将王珣请来。
方才在路上时王珣就从小厮口中知道了缘由,此时也不怯场,执晚辈礼,一一上前拜见。
吴翰林同众人看去,只见眼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戴银丝嵌宝束发冠,身着双袖襕蟒玉锦袍,脚登白缎粉底官靴,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真真如庭前玉树。
及至行礼已毕,初次会面的几人纷纷送上见面礼,或是玉佩,或是数珠,王珣看
向老师,见杨伦颔首,方一一道谢收下。
吴翰林见他意态谦和,进退有度,心下甚是喜欢,携着手问了一回话,又考较了一回文章经义,王珣皆对答如流。
吴翰林又惊又喜,忍不住向杨伦道:“不愧是杨兄教导出来的学生,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学识,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众人也都笑道:“常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吾等不服老都不行了。”
杨伦心下十分得意,面上却十分谦逊,道:“他年纪小,还须得多历练,当不得诸位谬赞。”
闲话了一回,众人遂谈起近日做的文章,彼此评点,交赞一番。
众人皆因王珣系杨伦门生,又是少年举人,言语间甚是亲厚,谈话时也并未将他撇下,偶尔也问问他有何看法。
独吴翰林心中看定此子不凡,凡其举动无不留心。
见王珣只默默坐着,一面吃茶,一面侧耳倾听,若非问到他身上,从不轻易插话,即便被问及时也是言简意赅,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条理分明,直指要害。
吴翰林越看越奇,越看越爱,忽想起家中女儿正与王珣年纪相当,不由得心中一动:“这样的美质良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若能得此东床佳婿,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只是不知定亲了没有。”
有心想打听一下,当着众人的面又不便多问,只能暂且按下。
王珣一心听杨先生与众人辩论,只觉受益匪浅,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闲谈了一回,不觉已是午饭时分,大家遂离了书房,到正厅上来。
彼时酒菜皆已安排妥当,众人入席,分宾主落座,王珣年纪小,又系晚辈,便坐了末位。
大家一面吃酒,一面说些奇闻轶事,历史掌故。
饮了一会没,大家越发高兴,遂又开了—坛惠泉酒,说说笑笑,吃了多半坛,方才端饭来吃。
席间一道冬瓜盅炖的极入味,众人纷纷称赞,又有一道火腿冬笋汤,咸香鲜美,王珣十分喜欢,忍不住喝了小半碗。
这顿饭直吃了一
个多时辰,方才散去。
杨伦送了客人出门,方扶着王珣的手回到书房,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平安州一趟,可长了些见识没有?”
王珣笑道:“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生这回才算是明白了,各地风土民情,大不相同,先时坐进观天,只当京城便是有一无二的了,这回边城之行,实在开了眼界,增长了不少见闻。”
杨伦听了笑容愈深,叫他在跟前坐下,颇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王珣便将在平安州的见闻细细说了,又说了帮助残障士兵兴建作坊一事。
杨伦先时还含笑听着,待听到王珣教众人羊毛编织,兴建作坊之时,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过了半日,王珣说完,杨伦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半日方道:“果然大有长进了,倒是出乎为师预料。”
王珣面上微微一红,道:“不过是仰仗前人遗泽而已,学生也只出了个主意,其余大事皆由王爷与李伯父他们操持。”
杨伦道:“你有这份心便已经极难得了,有几个能在你这般年纪时便想着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祉的。”
王珣听了这话越发羞惭,道:“老师再这般夸赞,学生可要无地自容了。”
杨伦哈哈一笑,捻须道:“这是你的功劳,有何可害臊的。”
夸赞完,又正色道:“不过你一心为民是好事,只是万万不可掺和到诸位之争中去,咱们读书人,立身持正最为重要,万不可贪图捷径,须知这从龙之功可不是那么好挣的,一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祸。”
王珣知道老师在提醒自己,道:“先生放心,学生只想堂堂正正科举入仕,从没想过去挣什么从龙之功。”
他深知夺嫡之争的凶险,先前与延宁郡王相处中也一直谨守分寸,从不特意去奉承,也没有抢着出头露脸,教会众人编织技巧后便没有再插手羊毛作坊之事,也没要求什么封赏。
杨伦听了这话十分满意,颔首道:“你此番虽未得封赏,但在陛下面前挂了名
,这已经是难得的体面了。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如今年岁尚小,太重的封赏于你未必是好事,如今虽未明着表彰,但你的功劳上头都记着呢,等你日后入仕,好处自然受用不尽。”
王珣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一一答应着。
师徒两个说了一回话,杨伦又指点了一番学业上的疑难。
一时吃罢晚饭,王珣方才告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