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归营复命
太平驿禁军大营，分属控鹤军军营的中军帅帐之内，赵匡胤站在河东山川地图前观看许久，不时用手中炭笔在图上描画，口中念念有词，又是摇摇头，将笔迹擦去，满脸踌躇之色。转过身来对着坐在一旁的赵光义道：”二弟，出征以来，你也算是见识过行军作战是什么样子了，来给大哥说说，眼下战况，如何对敌？“
哪知赵光义端坐在桌前，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不停的在桌上轻轻敲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赵匡胤绕到他身前，见他还是毫无反应，轻轻的打了一下赵光义肩头：”二弟，大哥问你话呢。“
赵光义如梦初醒，啊的一声，慌忙站起道：”大哥当整军猛攻，不过就是汉军而已，野战非是我军对手。“此话一出，他顿觉失言。
赵匡胤眉头一皱，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二弟，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明知道那杨业指挥他那建雄军在这汾河谷道中遍设营寨，深沟高垒一副死守消耗之状，等着我军上前啃骨头，昨天李重进带着虎捷军猛攻一昼夜，死伤数百，也不过打下一处营寨，这里距太原尚有数百里之遥，照他这个打法，只怕到了太原城下，我军也所剩无几了。”
赵匡胤越说越气，猛一摆手抬头向天恨恨骂道：”狗屁的杨业杨无敌，顶着无敌的名号，却当起了缩头乌龟。“赵光义见此劝道：“大哥，战阵之上敌我双方自然是扬长避短，他汉军不敢与我禁军野战，这样布置，也是情理之中。”
赵匡胤发完火，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这杨业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若是他，也只能这么打，可恨那李重进，还在陛下面前上蹿下跳，说要整军再攻，还要我控鹤军与之配合，轮替攻击前进，直至太原城下，我看他以往的仗都是白打了。“
赵光义愁眉紧锁的问道：”那陛下如何说？“
赵匡胤闻言一叹：”陛下尚未定夺，只是叫我等好生整顿军务，看来是要继续进兵。“又看向赵光义，埋怨道：“你也是，让你随军出征，就是为了锻炼你，好叫你知兵事，懂军略，你倒好，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刚刚问你便是考校与你，而你呢，还在发呆，真真让大哥不省心。”
赵光义躬身受教：”许是军中事务繁忙，累了自己，所以白天恍惚，还请大哥原谅。“赵匡胤笑道：“二弟，行军打仗，就是这样劳累，哪怕是唐太宗李世民，当初在这河东之地大战刘武周，雀鼠谷大胜之后不眠不休，一日接战八次，甲裳尽赤，直至介休城下破敌。若要成就一番功业，鞍马劳顿可是少不了的。”
赵匡胤说着，围着赵光义打趣道：”难不成二弟在开封呆久了，被那醇酒美人软了骨头？“赵光义忙摆手否认道：“大哥，你想哪里去了？我虽然不曾习武统军，也不是贪恋风尘之人。”见他如此，赵匡胤拍了拍他肩膀鼓励道：“这就好，不愧是我的弟弟，谁说文人就不能上阵了？也罢，今日没什么大事，你且去好好休息一下，把你累坏了，回去以后我如何给母亲大人交代。”
言罢转过身去，继续对着地图思索破敌之策，他哪里知道二弟之所以浑浑噩噩，还不是因为秦飞下落不明，赵光义虽然让陈再道撤去埋伏，却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心中还是胆战心慌，就怕那秦飞被武德卒捉住，一番拷打之下供出自己。
自己到底还是托大，虽说可以抵死不认，可那李重进的儿子就在武德卒中任职，如果要借机发挥，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自己一时糊涂让秦飞去办这件事，现在他生死不知，一想到来日武德卒带他来找自己对质，就两股战战，背脊发凉，若是严刑拷打自己，他不认为自己能挺着不招供，到时候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连日来所思所想，无不是如何在秦飞被抓之后如何辩解，好让自己脱身，甚至想要告诉大哥，让他把所有认识秦飞的士兵军官统统送上前线，最好全体阵亡。只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莫说大哥会不会答应，反而会更添嫌疑，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兄弟二人皆为一事苦恼，相顾无言，恰逢此时，忽然听到帐外周同禀报：”将主，于崇德和秦飞求见。“赵光义蹭的站起身来，正要叫士兵将秦飞锁拿，却不料赵匡胤大声道：“传。”
帐门掀开，于崇德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禀将主，这位秦小兄弟说有要事找赵司马禀报，事情紧急，属下斗胆擅离岗位，将他带来，还请将主责罚。“说罢拜了下去。
赵匡胤道：”哦？秦小兄弟，我不是让我二弟将你礼送出营门吗？怎地今日又来大营寻他？所为何事？“秦飞张口正欲回答，却见赵光义在一旁盯着自己微微摇头，只得轻咳一声道：“这个，我找赵司马的确有些事，不过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还请赵将军容我与他单独会面。”
此言一出，赵光义顿觉不妙，心道这秦飞实在是不会说话，这样一说，大哥肯定有所怀疑，还不如让自己来解释，正要出言，却不料赵匡胤满脸疑惑之色道：”私事？什么私事？你二人不过认识一天，就能私事相托？“
转而对着于崇德道：”这秦飞可与你说过到底是什么事？“于崇德道：“秦飞未曾告知属下，只说是机密之事，属下便没多问。”赵匡胤闻言怒道：”混账，叫你看守后路就是这样玩忽职守的？事未弄清楚，就把他带入营中，你可知罪？“
于崇德连忙磕头如捣蒜告饶道：”属下猪油蒙了心，自以为这秦飞与将主关系非比寻常，因而忘了军规，还请将主饶命。“秦飞急道：“赵将军，我自有急事要与赵司马分说，这于指挥路上帮忙甚多，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赵匡胤听得于崇德这样说，心里也猜到了个大概，暗自点头，这于崇德倒是求战心切，怒气便减了不少，下令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带他下去，抽十鞭子，以儆效尤。“于崇德大喜，心知将主算是默认自己归营，军前效力，大声道：“谢将主。”便跟着两名侍卫欢天喜地的领罚去了。
赵光义见于崇德走远，连忙道：”大哥，既然秦飞来了，且让二弟带他去休息一下，就不在此打扰了。“说罢递了个眼色，急急走向门外，秦飞也跟在后面，哪知赵匡胤突然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赵光义一只脚踏在帐外，听到大哥这样说，只好讪讪的转过身来：”大哥，二弟我，总归有些私事要办，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什么人尽皆知，这里只有我和你，还有秦飞，周同，哪里来的外人？若有为难的事情，我就不能给你办了？大哥我既然答应放秦飞出营，你却留他做事，岂不是叫人以为我赵匡胤食言而肥？”
赵光义心急如焚，自己这大哥再这么问下去，耽误时间不说，万一叫军中武德卒察觉异样，岂不坏事，连连摆手：”哎呀，大哥，说了是我自己的事，你就不要再多问了。“
一旁的周同何曾见过赵光义这个模样，轻声规劝道：”赵司马，有什么事，说出来就是了，这里都是自己人，莫要瞒着将主。“
哪知赵光义突然发怒，指着周同喝道：”住嘴，你在这里胡乱说些什么，什么叫瞒，我哪里瞒了？我还没说你呢，未曾禀报，就将秦飞引进来，让我大哥不快。“
”胡闹“
一声怒吼，却见赵匡胤指着他骂道：”赵光义，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帅帐之中，岂容你撒野，再敢胡搅蛮缠，莫要以为我对你使不得军法，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清楚。“
赵匡胤说的斩钉截铁，显然此事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赵光义只好再度说道：”大哥。“
”什么大哥，叫将主！“
赵匡胤怒极，身为大哥，一军主将，自己的弟弟还要对着自己遮遮掩掩，还敢在帅帐之中对着自己的护卫队长大呼小叫，如此失态，哪里还能按耐住怒火。厉声道：”今日若不说个明白，你就不要指望回去，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赵光义无奈只好低声道：”将主，此事确实机密非常，如要属下说，还请秦飞和周同退出帐外，容我一人禀报。“赵匡胤见他松口，挥了挥手，周同赶忙拉着秦飞走出帐外，并吩咐周围侍卫离开军帐百步。
赵光义挑着门帘，见众人散去，长舒一口气，对着赵匡胤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大哥不要责怪。“
”你且说明白，责怪不责怪，也要看是何事。“
赵光义快步走到赵匡胤身旁，附耳将自己叫秦飞所做之事一一道来。
赵匡胤听到自己的弟弟如此大胆，竟然以张何二人威胁秦飞去干那行险之事，大惊失色，将赵光义衣领一抓提了起来沉声道：”你当真狗胆，这么大的事，你也敢做，知道一旦事情泄露，我赵家便是家破人亡，你到底有没有为全家着想，嗯？“
”我正是为了全家着想，才行此险招，只要大哥得到殿前军都点检一职，掌握了殿前军，便可与那分管侍卫亲军的李重进和韩通平起平坐，也不用事事看人脸色。“赵光义说的笃定，赵匡胤松开手继续问道：“就算你计策成功，可那张永德毕竟是我老长官，朝堂之上也对我维护有加，把他弄下去，对我如何有利？”
赵光义将衣领整了整，自信一笑示意大哥坐下，胸有成竹的道：“大哥以为，这张永德就能一直呆在那个位置上吗？”
”怎么说？难道陛下对张永德不放心？“
”昔年太祖起兵，子嗣亲族遭刘承佑诛杀殆尽，陛下当时不过是太祖义子，这李重进乃是太祖外甥，张永德则是太祖妹夫，若论血缘亲疏，如论如何也轮不到陛下继承大统，这是其一“赵光义冷静的分析道：”后来高平大战，侍卫亲军樊爱能、何徽临阵反水，致使我军右翼大溃，李重进慌乱之下，差点弃军先走，若不是大哥你异军突起，左右包抄击溃汉军中军，只怕我大周早就灰飞烟灭。“
赵匡胤点头道：”当时的确万分危急，关键时刻，此战，侍卫亲军的对内骄横对外怯懦的弊病暴露无遗，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会上书请求拣选勇者充实殿前军，为国之依靠，陛下聪明睿智，自然是欣然采纳。“
”这就是其二，试想，侍卫亲军反水在前，战力羸弱，如何赢得陛下信任，结合我之前说的，张李二人当年都是争储人选，尤其是这李重进，乃是太祖亲外甥。唐亡以来，手下大将造反的事屡见不鲜，就连太祖都是如此夺得帝位，叫陛下如何能不防？“
赵光义越说越急，眯着眼睛冷声道：”陛下自高平大战之后，一方面擢升大哥，充实殿前军，却将韩通李重进划归侍卫亲军，另一方面让您和张永德分管殿前军，试问那张永德何德何能指挥作战，统军练兵，哪样不是大哥您亲力亲为？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为了让张李二人互相制衡！“
赵匡胤恍然大悟，急道：”可照你这么办，张永德既去位，岂不是失衡？“
”哪里来的失衡？我猜陛下早就有让大哥你接替都点检一职，张永德将来必然是外放节度使，中央禁军二分之一，必然是大哥你的！“
”何以为证？“
赵光义继续道：”此番北伐，陛下就没带上张永德，就是明证，若是要让他继续在位置上，为何不带上他？有了军功，自然要分润与他，难道陛下还在乎这点赏赐？还不是为了扶持大哥你上位，和那李重进相互博弈。“
说完，赵光义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口茶，继续道：”陛下这样做，就是为了防范外戚干政，侍卫亲军有张永德，韩通，慕容延钊，潘美，互相牵制，殿前军有大哥你，还有石守信，曹彬等一众少壮将校积功升迁，朝堂之上再大力扶持范质、王溥以制衡禁军，如此一来陛下才能坐稳天下。“
一席话说完，见赵匡胤还在犹疑不定，突然跪在他面前，拜了下去道：”大哥，小弟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早点让张永德去位，大哥执掌殿前军，才能和那李重进分庭抗礼，不然陛下若见大哥无法取代张永德，转而扶持石守信或者曹彬，陛下百年之后，大哥如何自处？小弟言尽于此，大哥若要抓我去陛下面前请罪，小弟也无怨无悔。“
却见赵匡胤闭目思虑良久，怅然一叹道：”我只想好好打仗，报效朝廷，奈何其中这么多干系，哎。“赵光义连忙站起，正要开口，却不料赵匡胤站起来道：“此事既然已经做了，后悔也来不及，我只问你，此事到底几人知道？”
见大哥这样说，赵光义心知他已经默认，低声道：”此事现在只有你我还有秦飞陈再道知道，陈再道在府中任家将数年，自然可靠，眼下唯一的破绽便是这秦飞。“
赵匡胤怵然一惊，猛的盯着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赵光义不说话，面露杀气，眼含戾色的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赵匡胤却猛的挥手道：”不行，我看人不会错，这秦飞定然会保守秘密。“
”大哥，大丈夫行事岂能拘泥于小节？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大哥觉得为难，此事交给小弟去办。“说罢，赵光义就要出去招呼士兵动手，赵匡胤却将他一把拉住道：“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此事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也是义气使然，这等忠义之人，杀了岂不是有违天道？”
”大哥，他“
”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安排，你且退下，记住，秦飞若有一点闪失，我唯你是问！“赵匡胤说的决绝，不容规劝，赵光义见此只好作罢，只留下一句大哥务必小心，匆匆告退。
见二弟退出帐外，赵匡胤也跟着走出帅帐，大声道：”周同，秦飞，来我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