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生活的世界（15）
“你十八了？”
“对啊！我上一世活到十八岁了。”舒望晴十分平静地说道，“清荷姐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我会盖住元策的风头。”
过了片刻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们那个年代，义务制教育，十八岁高考结束算是知识水平巅峰。随便掰扯几句，别说骗元策了，骗骗我父亲母亲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人类可发展了一千多年了。”
朕十分疑惑地看着她，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舒望晴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抬起头来看向朕，没多久便明白了过来。
“我们那个年代，人人都可以上学，”舒望晴耸了耸肩，慢慢解释了起来，“皇上您可以大致理解成我们所有人从小开始读书，十二三岁就会去考秀才，并且基本都能考上。”
“然后十五六岁中举人，十八九岁考进士，如果考上了就各学各的，会去学习不同的职业。大概就相当于考中之后会去吏户礼兵刑工学习，然后开始工作。”
朕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努力理解着她所说的一切。
“而我就相当于刚考了进士就过来了，”舒望晴的眼神中一下笼罩了一丝忧愁，她低着头，即使言辞欢乐但依旧没法掩盖她的惆怅，“所以知识储备是最丰富的，慢慢到后面就会忘了。”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清荷姐姐也不知道。”
舒望晴说完便彻底蔫了下来，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我们之前还相约下一世再见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回去没有。”
“什么？”
朕惊得一下从床上站起身来。
“你和清荷在下一世还有机会相见？”
舒望晴明显被吓了一跳，她缩在一块，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见面，毕竟我们都不记得是怎么一下子穿越过来的，指不定我们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都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还能回去，就可以相见是吗？”
朕追问道。
“是。”
舒望晴点了点头。
“您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个时代有多发达，”在朕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前，舒望晴便赶紧说道，“我们那个时代有个东西叫电话，可以直接打过去。”
朕茫然地看向舒望晴，眉头紧锁。
“就，怎么解释呢？”
舒望晴挠了挠脑袋，大概是这一千年太长，她找不到相似的东西可以跟朕解释清楚了。
“嗯，就，这么说吧！”
“您可以近似地理解成我们那个时代给了每个人一个编号，然后我们只要记得那个编号，就可以通过一定方法找到那个人。”
“怎么着？”
朕皱着眉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舒望晴耸了耸肩，“不过等您到了我们那个世界，您自然就知道了。”
朕重新坐回到床上，低着头，心里有些忐忑。
朕爱清荷，甚至可以说做梦都想和她再续前缘。
可朕不知道清荷她愿不愿意。
若是她不愿意
朕心底一紧，浑身上下都被悲伤所笼罩。
“所以皇上您想要清荷姐的号码吗？”
舒望晴的声音将朕拉回到现实，她两眼放光，十分得意。
“什么？”
“您想不想要清荷姐的号码？我给你了，你下一世自然知道怎么联系她。”
舒望晴得意地说道。
养心殿里再次安静下来，朕转头看向窗外，不愿直面这个答案。
“朕爱她，但朕并不知道她的心意。”
“朕以为对她足够好了，但按照你的说法，朕所做的一切，和她原本应该拥有的差了太远，是朕对不住她。”
“其实这也不怪您，”舒望晴叹息一声，“清荷姐也明白您的苦楚，明白您的为难，明白您的不易。”
“她什么都明白，她也从未怪过您。”
朕一愣，眼前再度浮现出清荷的音容相貌。
她向来都那么宽容，那么温柔，那么大度，从未怪罪过任何人。
“那你觉得，她爱过朕吗？”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朕缓缓开口，眼神却不敢看向舒望晴。
朕既期盼着那答案，又害怕等到一个不想要的答复。
“她爱您，我敢肯定。”
舒望晴一下便没了之前那种玩闹的神色，她十分坚定认真地回答了朕的问题。
“为什么？”
“她自己说的啊！”舒望晴耸了耸肩，转头看向窗外，“虽然宫里日子不好过，但她从来都没有后悔遇见过您。”
“甚至可以说，在很多时候都是您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猜她很早之前便患上了抑郁症，又久居宫里，没法出去散心。”
“您和太子殿下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明，支撑她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
舒望晴抬头看向朕，犹豫片刻后，她再次缓缓开口。
“皇上，臣女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大不敬，还请皇上恕罪。”
“你说。”
朕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还能说出怎样大不敬的话来。
“皇后姐姐是学神经医学的，我之前看过一个学神经医学的医学生，拿起一条鱼，对着脊柱就是一针。”
“然后鱼就不动了。”
朕一愣，完全不知道舒望晴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对所有有脊椎的动物都有效。”
舒望晴继续说道。
“那跟朕有什么关系？”
“她若真的不爱您，那杀您和杀那条鱼也没多少差距。”
舒望晴补充道。
“荒唐！”
朕怒斥道，但很快便又强行压住了火气。
君无戏言，是朕亲口答应不追究她的。
“皇上您别生气，您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你就这么想朕死？”
“没有，臣女没有诅咒您的意思，只是告诉您皇后姐姐她真的很爱您，仅此而已。”
舒望晴说完便又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话语。
“你之前劝过她杀朕是吧？”
朕反问道。
舒望晴一愣，但很快她缓过神来，直摇头。
“虽说我不靠谱，但也是忠臣之后，皇上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朕看着舒望晴神情，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话语来反驳，只能叹息一声，不再追问此事。
“清荷姐谈起你们当年的事的时候，一直都很开心，眉眼中带着笑意。”
舒望晴不知怎么着，再一次强调起了这一点。朕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看着窗外。
“她从来都不后悔遇见过您，如果不是她说起这些事都这么高兴，我也不会想着把她的电话给您，让您下一世再去找她。”
朕死死地盯着舒望晴，这丫头最让人无奈的便是她这态度。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严肃认真，让朕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实话，哪些话又是拿朕取笑的。
“清荷姐也知道您很爱她，用她的话说，即便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她也不一定能找到您这样的恋人。”
“她之前没想过要结婚，但她从来也都没有后悔嫁给您。”
“真的？”
“真的。”
舒望晴点了点头，她看向朕，眼神中带着几滴泪珠。
“我不知道现在清荷姐是不是已经回去了，也不知道在我们那个时代，她是不是又遇见您了。”
“但我还是更希望您和她能在那个时代相遇，”舒望晴叹息一声，眼帘低垂，声音也弱了下去，“在您知晓了我们那个年代的思想，明白了女性一身可能遇到的问题后，再次相遇。”
“我希望您和她能够有一个更好的人生，心心相依，恩爱一生。”
舒望晴说完后再次抬头看向朕，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期盼和希翼。
“我相信，如果不是太子这个身份的束缚，大概当清荷姐也会跟您提及这一切。”舒望晴缓缓开口，语气十分真诚，“如果再没有先帝等人的强制干涉，您也会愿意和她相守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舒望晴的话说完后，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朕叹息一声，看向窗外。
“你都没见过朕几次，你就这么确定朕会对你的清荷姐姐好？”
“因为我知道您爱她啊！”
“要是您不是真的爱她，就不会把我召进宫里说这么多话，毕竟您是皇帝，大俞这么大，找几个和清荷姐长得差不多的年轻女子也不难。”
“而且要是您不爱清荷姐，估计我已经被拖出去杖毙了。”
舒望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朕转过头看向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孩古灵精怪，也有一些可爱。
“你这样不等于是在威胁朕吗？若是朕处罚了你，就等于朕不爱清荷了。”
“皇上所言极是。”
朕无奈地看向舒望晴，心里有了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这么多年困扰朕的问题终于解开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高兴，而是一种怅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你下去吧！”
“是。”
朕看着舒望晴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打开养心殿的大门，走了出去。随着那一声关门声，养心殿里再一次回归安宁。
朕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刚刚舒望晴站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朕甚至觉得清荷一直听着朕和舒望晴的谈话，在一旁笑着。
那个下午，朕思索了很多，想着这么多年来和清荷的点点滴滴，想着她每一次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想着她的一切。
朕也明白朕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个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
如果清荷朕的一早跟朕说明了这一切，朕真的可以为她遣散六宫吗？
又或者，朕知道这一切后，会为了清荷，拒绝来自先皇后的那些侧妃侍妾吗？
朕不知道。
朕或许会在云策出生后，为了清荷不再选秀，但除此之外，朕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朕没法为了她舍弃江山，带她游山玩水。
朕没法为了她放弃对继承人的执念，在成婚的时候便做好不生孩子的打算。
朕甚至没法为了她去顶撞父皇和先皇后，他们送来的妃嫔，朕或许也不敢不要。
或许清荷正是因为明白这一切，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任何用，所以才没有提及这一切的吧？
毕竟这样不说破，我们两人都好过。
朕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宫里一如既往的宁静。
那一刻，朕再次回想起了舒望晴对她们那个时代的描述：
交通发达，高楼林立，天空上有着飞机飞过，地面上到处都是汽车和汽笛声。
屋子里可以四季如春，可以通过一个叫电视的方盒子看各式表演，通过一个小小的、手掌大小的东西看遍世界上的风景。
最重要的是那个世界人人平等。
朕不能想象那个世界是多么的绚丽，自然也就不能明白她们对那个世界的怀念。但朕知道，朕亏欠清荷的太多了。
朕给她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朕是皇帝，她是皇后的基础上的。在外面朕可以给足她一切脸面，但朕永远都在提醒她，朕是皇帝，她只是皇后。
朕不敢想象清荷得有多难受。若说那些妃嫔大都是父皇他们给朕的，但这委屈，却实实在在是朕给她的。
甚至在第一次朕不允许她坐自己的位置的时候，朕确切看到了她的惊愕与悲哀，但朕却只是觉得她又任性了。
朕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张写着清荷联系电话的纸条苦笑。
朕真的都不知道电话是什么，但按照舒望晴的说法，朕只要背下来了，再以后无数次轮回中都没有遗忘它，以后自然会明白这串数字的含义。
看了许久，朕小心把纸条收了起来，准备当做随葬的陪葬品，一起葬入皇陵。
朕慢慢抬起头，看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空，看着上面璀璨的星河。
朕根本没法想象清荷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没法想象她回到那个世界的模样。朕不知道她会是欢喜，又或是悲伤，她在那个世界又会不会想起朕。
朕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到那个世界，又会不会再次接纳朕。
甚至朕都不知道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她又记得多少。
或许，这个世界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