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片 1
“怎么是你?”
男人开门后愣了愣, 往她身后望了一眼表情更困惑了:“只有你一个人?”
许时安刚张开嘴,便听见屋里有个女人问道:“谁啊?”
男人脸色一变:“没谁, 快递!”他忙迈出玄关,虚掩了背后的门:“你过来干什么?谁叫你过来的?”
许时安瞧了一眼这熟悉又陌生的庭院,当年母亲曾绕屋种了满园玫瑰,如今全拔掉,换了桂树,恰到好处地提醒人们这房子已换了女主人。她心情并无太大波动, 轻声道:“我回家。”
“什么?”男人很警惕。
“这儿是我的家,”许时安仰头看向二楼曾是她房间的窗户,浑不在意男人的态度, 坚持道,“我要回家。”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冠撒下来, 簌簌光斑摇曳,映亮了她眉梢,单薄肩膀,还有病号服上刺目的……血。许思礼这才注意到她裙子放射状溅了暗色的血, 刚凝固不久, 微微发硬。
“你要做什么?”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色厉内荏地呵斥,“你疯了?你,你——”反手想摸手机报警, 却被许时安抢先按住了手。
她几乎贴在男人身上,仰头道:“爸爸,我累了,让我上去休息。”
许思礼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更糟糕的是,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上了他的腰。视线偷偷向下瞥去,乌黑的枪|管反着不详的金属色光芒。他两条腿瞬间软了,面色煞白。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真枪,但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更不敢问许时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你,”他英俊的五官因恐惧而皱起来,好像一颗浸了水的核桃,强撑出来的笑容难看极了,“你要不要钱?这样吧,爸爸给你钱,你去酒店休息……”
许时安不耐地:“开门。”
许思礼几乎瘫软下去。他很自然地想到,许时安来势汹汹,定然不是想进屋坐坐那么简单。许时安已经快十年没回来了,如果只是想家,刚回橘市的时候为什么不提起?偏偏要等到现在
?他脸色越来越白——对了,她一定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他出卖她给冯家的事情,所以要来报复他。
房子里还有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许思礼猛然醒悟过来,莫非是冲着他的家人来的?他强撑着门板才没有立刻软倒,艰难吞咽了一下:“小,小安,你冷静一点。爸爸真不是故意的,都是冯家威胁我们才……你讨厌我恨我都可以,但,但这真的不能全怪我啊。”
许时安站着没动。
许思礼:“爸爸知道你对我有陈见,之前我和你妈妈离婚的事闹得不愉快。但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是不是?当年你妈带着你一走了之,也没留时间给我澄清。”
许时安完全不记得爸妈离婚的事,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问:“你想解释什么?”
“你妈妈……其实是你妈妈生了病,我们才分开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真喜欢你妈妈。要不是她生那个病,我根本不会跟别人……那段时间,实在是她逼得受不了了,我才想出去放松放松,我从来没想闹到她面前,那只是个意外!”
许时安心头一跳,“病?”
“是,遗传性的精神疾病,你弟弟流产之后更加严重了。她变得偏执,暴力,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看到她拿着刀站在房间中间盯着我。”许思礼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你还小不知道这些。那段时间,连晚上睡觉我都睡不着。”
许时安垂眸看向手里的枪,沉默了。她的记忆一片空白,没法去判断许思礼说的是真是假。恍惚间,枪支沉甸甸的质感惊醒了她。
如果母亲真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那她呢?
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她正拿着武器威胁自己的父亲。
想起饶燃喂她的那些药,明显不是消炎药,而是……
不,许时安摇了一下头,稳住心神。她不会有病。是的,她没病。许思礼出轨后欺骗了母亲,这人惯会撒谎的,怎么能相信他?
但正常人……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家人?
不是,许时安为
自己辩解道,她没想伤害别人,她想要的,只是回家。她紧张地啃了左手中指的指甲,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只要让她进去,她只想进去而已……
“开门。”她开口,嗓音嘶哑。
许思礼吓得不敢吭声。许时安的神色明显不对劲,苍白面孔,眼底血丝密布,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房门眼球微微震颤,似乎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让我进去。”许时安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神黑得惊人。
“……”
没有得到回应,许时安终于抬头,凉凉扫了对方一眼:“爸爸,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这一眼让许思礼陡然僵硬在原地,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冷意。
就在这时,房门猛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传来一个轻快的少女声音,越走越近:“爸,快递是我的吗?我托人代购的最新款等了好久——哎?”
许茜脚步顿住了,待瞧清了门口站着人的身份,嘴巴慢慢张大。
“你——?”她眉头皱起来,“爸,这个人来干嘛?”
许思礼冷汗直下,恨不能堵住她的嘴,生怕她说出什么得罪了这凶神。他忙道:“小安,小安回家拿点东西的,马上就就走。”
“穷酸相,她能有什么东西?别是来偷——”
许思礼大骇,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怎,怎么跟姐姐说话的你?”
许茜不服还在挣扎,那厢许时安见房门打开,便收起了枪,自顾自抬步往屋里走去。
许思礼慌了:“小安!”
许时安脚步一顿,偏头道:“放心,我不是来拿东西的。”没有理会许茜吃惊的视线,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楼梯,轻巧得像只猫。
。
“爸,那是我的房间!她就这么进去了?!”
许思礼头疼欲裂。冷静下来想想发现不能报警,万一顺藤摸瓜查到他请了雇佣兵去饶家的医院闹事,他的事业就全完了。另一方面,他又怕得罪许时安,这孩子身上有种叫人害怕的气质。
只能尽快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
茜不依不饶还要闹。他瞪她一眼:“说一遍行了!你姐难得回来一趟,让她住住怎么了。再说,你平时不都住宿舍的?”
许茜愣了一愣,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父亲说的话,歇斯底里地嚷嚷起来:“可那是我的房间!我的!”
“好了好了,”许思礼揉眉心,“你乖一点,暂且和阿音挤挤,下月爸爸带你去巴黎,啊。”
“购物能解决什么问题啊?”许茜气炸了,“我这就去跟妈妈说!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新任许夫人本名鹿琴美,能在风月场中打败一众莺莺燕燕坐上正牌夫人的宝座,自然和两个娇生惯养的女儿不同,很懂得手段。
不多时,她端了盅汤款款进书房,见许思礼来回踱步面色烦躁,便未语先笑:“小安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声,我好叫人收拾房间。”
“你——”许思礼停步,啧了一声,“你不要去招惹她。”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枪的事情告诉她,但怕她一惊一乍闹起来,反倒要惹祸上身。
“招惹?”鹿琴美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对死去的原配念念不忘,心软了要迎许时安回家住,当下便噘起嘴,“难怪别人都说后妈难当呢。有些事,我不做呢,就是怠慢,做了又说是招惹,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阴阳怪气的干嘛呢?”许思礼正烦着,立刻训斥道,“我是叫你离她远点,她脑子不正常。”
鹿琴美被吼得有点懵。既如此,为什么非要放人进来,还鸠占鹊巢抢了阿茜的房间,直接打发走了不行吗?
“是不是……她硬赖着不肯走?”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要,要不要联系什么人?”
“都说了别搞小动作!她,她——”许思礼重重喘了两口气,捂胸坐倒,“哎,我们这回是惹上大麻烦了。”
“先生?”鹿琴美瞧他神色不对,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许思礼揉着眉心:“这样吧,你带两个孩子先去外面避一避。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和许时安起冲突,她要什么就给她,说什么也都顺着她。”
没等鹿琴美回答,却听门口传来清清冷冷的一声:“去外面?去哪里?”
许思礼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连退五步,震惊地看向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清瘦女子。许时安已经换了身居家睡衣,许茜的衣服有点短,裤腿吊着像九分裤。
鹿琴美赔笑道:“没什么,你爸爸和我说点事儿呢。小安啊,你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
许时安摇头,仍盯着许思礼,重复道:“她去哪里?”
许思礼紧张:“你你你琴美阿姨娘家有点事,所以要出去两天。”
许时安闻言,微一皱眉:“不行。”
“为,为什么?”
许时安:“一家人就该住一起,为什么要走?不,她不能走。走了就不是家了。她得住在这里。”
鹿琴美听了有点火气,虽然她是本意不想走——凭什么原配女儿来了自己和几个孩子就要回避,像被压了一头似的。现在她才是正牌的许夫人,没示弱的道理。但是,这话由许时安说出来,尤其还是命令的语气,却叫她更加不爽。
她扯了扯唇角:“时安,机会难得,你同你父亲多私下相处一段儿不好吗?我们在这多碍事啊。”
“……”
许时安没再说话,扭头盯着许思礼。
许思礼被她盯得冷汗直冒,忙道:“不碍事,不碍事。琴美还是留下吧。”
“可——”鹿琴美被他用力扯了一把,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嗯,”许时安旋身出门,“我休息一会儿,晚饭再喊我。”
。
许家的餐厅弥漫着古怪的气氛。一家五口围坐餐桌旁,都有点魂不守舍,饭菜基本没动,只除了许时安吃得香。
许茜皱眉看着许时安,瞧她吃得那么香像是真把这当家了,实在忍不住了,冷哼了一声。
许时安咽下最后一口,抬头:“你想说什么?”
“我——”她刚开口就被制止了。许思礼一边按着女儿,一边赔笑:“没什么哈哈,接着吃,还想吃什么吗?”
许茜不情不愿闭了嘴,眼神仍流露出
鄙视。许时安目光扫过她,看向满脸畏惧的父亲,还有暗含敌意的继母,缓缓放下碗。
周围的环境都是她熟悉的——母亲亲自挑选的优雅天蓝壁纸,昂贵的油木地板,还有角落里那口古董座钟。这本该是她的家,可一切又如此陌生,许思礼若有似无挡在两个女儿身前,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她嘴唇动了动,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这不是她的家。
她沉默地站起身,在一家人警惕目光中离开饭厅,回到二楼记忆中的她房间。
熄灯躺下,枕着枕头一偏头,她看到不远处书桌贴着几张陌生明星的签名海报。
许时安盯了一会儿,觉得有点违和。这里……本来不是这样的。她不知不觉坐起来,指尖悬空画了个圈,蓦地想起来,那个位置本来摆的是一张相片。
相片的内容……她脑中闪过一个阳光正好的春日,两个朋友头抵着头,正共看一本书。
“……饶燃。”她喃喃。那张照片是她俩一起在饶宅花团锦簇的园子里看书时,父亲抓拍的,她觉得很喜欢,便托他洗了一张摆在桌上。
她们过去明明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为什么饶燃要骗她呢?
笃笃。房门叩响。
“嗯,进来。”
“小安,还没睡啊?”许思礼推开了门,站在门外,搓搓手,“那个……那个我就是来问问你啥时候……”
“嗯。”
许思礼怂了:“你……啥时候睡?”
许时安:“已经睡了。”
许思礼抹了把冷汗,道:“那什么,其实我是想问,你,你打算在这住多久?”
“……”
“当然我们这边是没意见哈哈,你住越久我们越开心,只是担心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医生怎么说?他准你出院了吗?”
“嗯……”许时安摇头,“没有,我偷跑出来的。”
许思礼心里痒痒,恨不得掐着她脖子问她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那个雇佣兵又去了哪里,饶燃对此又是什么反应?但一看她脸色又怂了,只道:“那……你什么
时候回去啊?”
许时安沉默。
“爸爸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啊,”许思礼连连摆手,“那什么,只是因为你妈现在不在了,我肯定要多上点心嘛,伤还没好就出院,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许时安愣了一下:“什么叫……不在了?”
“啊?”许思礼嘴唇动了动,“谁?”
“……妈妈。”许时安心脏被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你说她怎么了?”
许思礼也愣了:“她不是,不是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吗?”
“……”
许时安怔了好久才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许思礼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仿佛组成了某种难以理解的暗语。妈妈……已经去世了?她胸口后知后觉地升起巨大的哀伤和愧疚,因为完全不记得了,简直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失去的痛苦。
更糟糕的是,她不记得有没有坦白自己知道父亲出轨的事。有可能母亲直到去世还被蒙在鼓里——她不知道她最喜欢的女儿背叛了她。
许时安不敢细想,心脏被强烈的负罪感扭紧了。
许思礼忐忑:“小安?”
许时安抬眼望向他,忽然对这张面孔十分厌烦,一言不发关上了门。灯光被关在门外,只从门缝中漏出一线,她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下来,头埋进膝盖。
黑暗中,她想起饶燃的微笑,还有补偿似的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想要什么吗?”
许时安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她是怕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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