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内卷
“崧哥儿,你在那干嘛,回去了。”
沈成的呼唤声传来,沈崧回过神,收起这长命锁。
人都没影了,也不知道怎么还给这小子,沈崧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跟上沈成。
沈成眼尖,一下子便注意到儿子手上有东西,诧异道:“长命锁?先前那小郎君的?”
沈崧点点头,“嗯,好像不小心落这了。”
沈成接过这锁,打量了会,很普通的样式,看不出什么,沉吟一会道:“那你保管好,等哪天小郎君找来了,你就还给人家。”
父子俩讨论了一下,遂后便一心赶路,不再多言。
路赶到一半,便下起零星小 雨,随后越来越大,一行人不得不赶急赶忙地跑回家。
风携着雨水打在沈崧脸上,他只能眯着眼睛看路,再加上他体力不是很好,很快,沈崧便落在后面。
等终于跑到家门,沈崧早就累的气喘吁吁。
昏黄的烛光下,还是那个在门口等他们回家的祖父,他提着灯,肃着脸数落着这帮小子,引着他们进门。
他递过汗巾让小子们擦干头发,招呼小子们的叔父帮他们放水洗漱。
孙子总是拒绝他的邀请,祖父讲话也总是带着点阴阳怪气。
沈枞打了个喷嚏,招来祖父一记怒视。
看着这人间烟火气,沈崧的心软软的,落到实处。
终于回家了。
沈崧只觉得积压了一天的疲惫上涌,此刻,他只想吃点东西,泡个澡,然后和堂弟在房间聊聊天,聊着聊着,他会困意上涌,坠入梦乡。
沈成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嘴唇动了动,算了,明天再讲吧。
最后是怎么到床上的沈崧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这个觉睡得很沉。
此时,沈家外
本应该回家的钱叔披着蓑衣走在雨夜中,淡淡地看着沈家的灯火熄灭。
他蓑衣下的衣服早已湿透,一排脚印从远处延伸而来。
看了一会,他转头走往另一个方向。
很快,他就能……
斗笠遮住了他的眼脸,将他的表情掩盖在雨夜中。
赤松一季廉纤雨,蛙鸣知岁入三节,雨季来势汹汹,将万物卷入她的领域,载得满满一身潮气。
昨夜的雨水正式宣告了梅雨的来临,一晚过去,屋外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池塘已经有零星的蛙鸣。
沈崧早上一起来,便发现家里人看他们的眼神不太对。
但沈崧脑袋晕晕的,实在想不清为什么。
可能是错觉吧,沈崧想,一边慢吞吞的收拾东西,目光落在一边的沈枞身上。
沈枞和他哥不同,这小子除了吸了点药,有点困,一夜休整后马上就能嚯嚯身边的人。
沈枞见他哥看他,马上就看回去。
沈崧今天反应很慢,收不回目光,只得傻愣愣的和沈枞对视,两兄弟大眼对小眼僵持了一会。
正当沈枞怀疑他哥变傻了的时候,饭菜的香味飘入鼻端,沈枞眼前一亮,马上拽着他哥去堂屋吃饭。
沈崧脑子更晕了,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穿回现代,正在小区里溜哈士奇。
等到了堂屋,一家人吃完早饭,沈崧才回过神来,然后感觉有人看他。
沈崧抬头,发现桌子上只有祖父和阿父了,他俩都在看他。
哦,准确来说,是看着他和沈枞两个人。
又来了,这个眼神可真奇怪,沈崧晕乎乎的想。
阿父露出慈和的笑容,问他们:“吃好了吗?”
沈崧和沈枞被他的笑吓的一哆嗦,连忙点头。
肯定惹到阿父了,但我做了什么?沈崧的头更晕了,实在想不起来。
一边的沈枞满脸迷茫,他只知道昨天还在外面,然后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坐在首位的沈礼看着这两懵逼脸,气的直哆嗦。
沈礼咬牙切齿提醒:“昨天。”
昨天……昨天……沈崧脑海里转过这两个字,猛然惊醒,记忆的碎片开始闪动,脑海中一下子掠过很多画面。
灰暗的天空,沾血的匕首,最后定格在老王扭曲的笑容上。
沈崧攥紧双手,脑袋一下子清醒很多,率先认错:“祖父,我错了,我不应该……”
沈礼打断他,“错在不应该甩开沈成的手,不应该看到歹徒还凑上去,对不对?”
沈崧迟疑点头,感觉祖父这语气不大对。
沈礼气急,猛的站起来,严厉地瞪着他,“沈崧啊沈崧,你还是不知自己错在哪……你知险涉险是错,但罔顾自身,这难道不是错吗?”
沈崧自知有错,不说话,但内心难免委屈。
沈礼知道,沈崧拖住略卖人,让沈成叫乡役帮忙,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每隔几步,沈崧就将蚕豆扔到脚下,踩进泥里,留下完整的线索。
真是完美的方案。
这天下任意一人想出这样的计划,也愿意执行,沈礼都会感激不尽。
但唯独不能是沈崧。
一个孩子被拐,做人长辈的,不会想让另一个孩子以命换命。
沈礼不敢想,他引以为傲的两个孙子,像牲畜一般关在笼子里,任人糟践,甚至被砍断手脚,街头流浪。
也不敢想,沈枞回到家,沈崧却倒在血泊里,渐渐冰冷,沈礼很贪心,两个孙子,他都舍不得。
想到这些,沈礼早已泪眼婆娑,嘴角微微颤动,但他死死压着,板着脸看着这混小子。
“是不是觉得很委屈,你毕竟是为了沈枞,对吧?”
不待沈崧答复,沈礼勉强压了压鼻音,继续道:“沈枞是我孙子,你就不是我孙子吗?我疼你护你这些年,是让你意气用事的吗?”
“这些暴徒,既卖人,也杀人,要是你阿父晚些来,你就,你就……”,沈礼看着沈崧,看着他的骄傲。
他的崧哥儿从虚弱的婴儿长成半大少年,用了十年。
整整十年,教他说话,教他写字,带他进学……沈礼想着,酸胀难言的情绪涌进胸膛,他突然跌坐在凳子上,泣不成声。
沈枞已经看傻眼了,他本就不笨,已经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
沈崧死死的低着头,他不想哭,但眼泪已如雨下。
近十年的相处,多少日日夜夜,越是相处,沈崧便越爱自己的家人们。
沈崧常常会想,他享受的幸福和欢乐,是从原来“沈崧”身上抢来的。
圣贤书教化不了他这个真小人,于是他纵容自己的私心,厚颜无耻的享受着家人的关心和爱护,把愧疚深深埋在心底。
沈崧觉得,这是偷来的,所有的感情他都受之有愧。
在发现因为自己押注弄丢了沈枞,沈崧心中的愧疚更是达到顶峰,他无法坐视不理。
沈崧想过无数种情况,想过该怎样应付家人的质问,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听到祖父的哽咽,沈崧却早已泪流满面。
沈崧才恍然惊觉,家人们关心的、爱护的一直都是他,从来都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沈崧”。
他不是鸠占鹊巢的卑劣者。
沈崧的眼泪止不住的掉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的神智却开始模糊,他不知道,自己两颊已经烧的通红。
就在沈崧旁边的沈枞也眼泪汪汪,正想偷看哥哥,却注意到沈崧脸上那不正常的红。
沈枞下意识碰了碰沈崧的脸。
好烫。
沈枞,赶紧把事情告诉祖父,一家人顿时乱成一锅粥,急急忙忙地去请郎中。
郎中诊了脉,说是受到惊吓,寒气入体,这烧一时半会还真消不下去,随后便开了一记安神方和其他药剂,离开了。
沈崧喝了安神方,很快便陷入昏睡。
梦中,暴徒赤红的眼珠,满是血丝的牙齿围绕着他,沈崧睡得很不安稳。
就这么连续几天,沈崧的烧终于退下。
就沈崧发烧的时间里,沈枞也被长辈们训了一顿,现下正乖乖坐在沈崧床边看护他。
自从知道沈崧做了什么,沈枞也不跟他互怼了,每天就用星星眼看他。
一开始,沈崧有点受用,心想,还真没白疼这小子。
渐渐的,沈崧也有点不习惯,沈枞不跟他怼,他也不好意思没事找事怼沈枞。
不能和沈枞吵吵闹闹,感觉生活都变得无聊了呢,沈崧支着脑袋,有些无趣地想。
不过,很快沈崧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沈枞兄友弟恭了几天,便忍不住抓着沈崧,逼逼赖赖起来。
现在,沈崧正两眼无神地听着耳边沈枞绵绵絮絮的抬杠声。
沈枞每说一句,沈崧就点一下头。
风铃轻轻的响动,屋檐上停落的麻雀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窗边偷听的人。
窗外的沈礼探头看了看这两小子,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嗯,蛮有活力的。
虽然训了他们,但只骂不罚是没有效果的,沈礼深知这个道理。
于是,沈礼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你两犯了事,祖父也不罚多的,就每天临摹个三千字,嗯……再写些四书文,怎么样?”
沈崧/沈枞:!!!
不就是读书的苦吗?我吃……
“好……好吧”(ㄒoㄒ)
就这样,在沈崧和沈枞私下的腹诽声里,他们的假期又结束了。
沈崧和沈枞虽然腹诽,但每天的课业还是会圆满完成的。
日子过得很快,田里的稻谷黄了一挂,私塾又迎来了田假。
这天,沈礼在家里教他俩《孟子》的释义,突然想到什么,摸着胡子好奇地问道:“你俩的书背到哪了?”
沈崧捏着下巴,慢吞吞的说:“好像是《中庸》”
沈崧说完转了转头看向一边的沈枞,只见他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
“嗯……《中庸》好像背完了,《尚书》也在看了。”
沈崧很惊讶,我俩不是住一起吗,我怎么不知道。
沈崧怀疑的看着沈枞,这枞哥儿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学习。
好啊,沈枞你个浓眉大眼的,背着我偷偷卷!
沈枞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意识到问题,这不是很难啊,看几遍就记住了。
我真傻,真的。
以为穿到古代就能逃避内卷的沈崧沉沉一叹,只得拿起书赶紧卷。
要是连弟弟都卷不过,我这当哥哥的脸往哪搁。
哎,今天又是胜负欲爆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