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科举之思
沈崧只觉得心神一松,困倦便再次袭来。
沉入梦乡的那一刻,沈崧心中已不再忧虑,只觉得这个怀抱既安稳,又平定。
此刻抱着沈崧的徐氏正要和沈成说点什么,说了什么呢?沈崧已听不清了。
徐氏似有感应一般,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沈崧,只看见沈崧又一次沉沉睡过去了。
许是担心直接抱走沈崧会惊扰到他,沈成索性趁着这小子睡着时,直接把他的专属摇车搬来,列在沈枞旁边,而后将熟睡的沈崧放上摇车,与沈枞哥两儿排排睡着作伴。
待到沈崧再醒来时,外边的天色已全然亮堂起来,炊烟袅袅升起,日上三竿,农户们也得用早饭了。
赶集回来的沈衷和沈礼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叔母刘氏和阿娘李氏正在灶边蒸些饼子馒头,一片白烟升腾,蒸锅的盖子打开了,原本略硬的饼子也变得柔软,散发出荞麦的清香,圆圆滚滚的淡黄色馒头被端了出来。
因为上草市赶集带回很多生活必需品,家里原本缺少的用物又充盈起来,故而今天的沈家吃的丰盛了些。
一家人坐在桌子边上讨论着此次赶集的收获,而喂过奶的孩子们只能乖乖待在堂屋另一边的摇车上。
和只会吃吃睡睡的原装婴儿沈枞不同,沈崧这个冒牌婴儿可是会竖起耳朵偷听大人们谈话的。
沈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男人们谈论着草市里有趣的新鲜玩意儿,女人们则讨论哪家的绢布既便宜又耐用,寻思着为自家男人缝补衣裳。
徐氏嘴角柔和地勾起,也不出言制止,而坐在她旁边的沈礼则一脸淡然地嚼着带着些麦糠的饼子,竟是早已习惯了。
基于对原著背景的了解,沈崧大体上对本朝的经贸繁荣有所领会,既便沈崧心中早已知晓,却还是忍不住为本朝花样繁多的草市经济而惊叹。
沈崧一边感慨,一边凝神偷听大人们的谈话,只觉得如同小时候听故事一般妙趣横生。
却下意识忽略了一边的沈枞,这么一会儿,沈崧就听到背后没人理会的堂弟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沈崧:?
听到婴儿的哭声,堂屋内女人们急得赶紧起身,掐住了话头。
看着妻子急急忙忙走出去,沈衷和沈成也不便再讲下去,只得意犹未尽地关上话匣。
刘氏和李氏最先出来,两人抱着沈枞左一句“哥儿乖”右一句“哥儿乖”的哄着,徐氏则是把因装饼子馒头而弄脏的碗拿到井边用水清洗,而后落在后边的沈礼父子三人才慢悠悠地从堂屋内走出来,大刀阔斧地坐在小矮凳上。
算算时间,自沈崧出生到现在已有八个月了,这八个月里零零碎碎发生不少事,但沈衷与沈崧这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叔侄,却基本没怎么见过面。
一方面,沈崧作为一个身体不大好的婴儿,一天算下来,迷迷瞪瞪才是常态,与他人的交集自然不多。
另一方面,叔父沈衷因自己又黑又高壮的形象成功吓哭村里不少孩子,自觉面容寒碜的他自然会担心吓到小侄儿。
因此,沈衷坚持少接触,少聚集,索性尽量少在小侄子清醒的时候往他面前凑。在沈衷刻意回避之下,叔俩今天才正式见面。
沈崧自然不会想到二叔这个浓眉大眼的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怪婴儿嗜睡本能,使得自己错过与二叔见面的机会。
不知道二叔心里小九九的沈崧,在看到二叔后显得很是高兴,直接忽略了二叔身边天天能见的阿父,小短腿一蹬一蹬的,一面朝二叔伸出粉嫩的双手,一面咿言咿语的说着什么。
这是沈衷第一次直面小侄子的热情攻势,平时做事麻利的沈衷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呆呆愣愣地站着。
原本还有些吃味的沈成,眼看着这一大一小就要僵持起来,赶紧拍了拍自家阿弟这个榆木桩子,“赶紧的,崧哥儿这么主动要你抱,你这个当叔叔的还不快麻溜点。”
谁知沈衷听了他哥的话,全身却更加紧绷了,就连嘴唇都抿的死紧,手上却是控制力道,小心翼翼地抱起沈崧,但就沈崧的视角来看,叔父的脸好像更黑了。
沈崧咋舌,难怪叔父你经常吓哭小孩,一紧张就沉着脸,别人肯定怵你啊。
平心而论,沈衷五官相貌可以算得上端正了,但比之常人显得过高的个子,以及结实壮硕的身材,再加之多年面朝黄土劳作和风吹日晒带来的黝黑皮肤。这三者共同造就了沈衷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
如果说沈礼和沈成两人读了几年书,还算是有个书生模样,那同为沈礼儿子的沈衷完全就是这个家里的另类清流了,整一个传统田汉形象,满脸的憨厚淳朴。
反正沈崧第一眼见到自己二叔的时候,都忍不住怀疑自家祖父压榨老实人。
沈礼:呸,莫坏我风评!
正在沈衷怀里胡思乱想的沈崧,下意识晃晃脑袋,抬头看了看前方,正好与探头探脑偷瞄的沈枞对视。
要让长辈们来说,沈家这两孩子都挺好带的,但和沈崧不同,沈枞这小子精力旺盛,只要是醒着,就必然离不开人,他倒也不做什么,反正就要大人在一旁陪着,不然就会大哭不止,现在被刘氏抱着的沈枞得偿所愿,正好奇地打量着沈衷怀里的堂哥。
两个粉嫩的小娃娃彼此对视,沈枞最先打破僵局,伸着小嫩爪就要来抓哥哥。
因着两个娃娃挨得很近,沈崧的手直接就被沈枞勾住了,一根软软的手指伸进沈崧的手心。
抓住哥哥以后,沈枞咿呀咿呀地叫唤起来,抓住哥哥的那只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正张牙舞抓的晃攸,小短腿直把襁褓蹬开了。
沈崧:有、有点被可爱到。
刘氏柔和的看着两个孩子打闹玩耍,揉了揉沈崧的白嫩嫩的脸蛋,然后笑容满面的逗弄着怀里的沈枞:“枞哥儿这么喜欢哥哥啊?那枞哥儿可要快快长大,这样才能跟哥哥一起玩。”
回应刘氏的,是枞哥儿中气十足的叫唤声。
一家人玩笑了会,沈衷和沈成提起蓑衣牵着牛出门干活去了,沈礼也得去私塾教学生。
农家的女子也需要做活,因着家中有未足岁的婴儿,妯娌之间便轮流干活,留下一人看来护家里的孩子。
今天正好是沈崧的叔母轮值,刘氏便留在家里,但留在家中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她也得铺平去岁秋天收获的谷子,以防发霉,还得喂食家养的鸡鸭,为耕牛准备草料。
大人们走了,刘氏去家里的仓库铺谷子,家里恢复原有的平静,只余一个织布的徐氏和两个孩子。
沈崧放开思绪,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已有八个月,这八个月里,日日与家人朝夕相初,沈崧已很难再单纯把这当做一本平面化的书了。
沈崧出生以来,接触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阿父温和而又厚道,阿母爽利不失心细,弟弟可爱稚嫩,就连看起来憨厚的叔父,都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
他们是鲜活的生命,有自己的情感,也有自己的人生。
他们会因为孩子的一个笑容而喜悦,也会因为亲族的死亡而悲伤,不再是一本书里几段话就带过的工具,这叫沈崧如何再把他们看做平板单薄的纸片人?
沈崧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不是原著中“沈崧”那样的坏人。他并不想破坏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现状,但也不愿长成后就做个地里刨食的农民。
这并非职业的高低贵贱,而是想把握住自己的人生,而本朝正逢太平盛世,无仗可打,那么科举就是此时改变人生的唯一出路。
前世闲暇时,沈崧也会看些历史小说,更会畅想金銮殿唱名的荣光,现在能有机会一试,他定要好好把握,跟上阿弟的步伐,相互扶持,共同努力。
如果科举一道没什么成就,再做一个田家翁,耕田养鸡了余生倒也也不错。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走过,留下一地岁月的斑斓,不知觉间早已深秋,随着江边的朝露渐凉,方才惊觉一年已去了大半。
所谓四撑五抓六翻身,七坐八爬九扶站,小孩子真是见风就长,算算年纪,每天吃吃喝喝的沈崧虚岁也有两岁多了。
因着沈崧之前已接受此世的身份,内心松快了许多,连带着精神也越发饱满起来,就是原本孱弱的身体,都好地更利索了些。
只见沈崧前额留着聪明发,脑后一缕未成型的百岁毛,正精力旺盛的在用茅草铺好的床上爬来爬去。而沈枞则是留着桃子头,靠着挂在梁上的摇车内壁摇摇晃晃的坐着。
沈崧身量长得太快了,因着前些日子修补家中衣物,徐氏才发现沈崧前几个月还略大的衣服,现在再穿已小了很多。正和沈礼商量,打算为沈崧做一身新衣裳,至于原本的衣服,只得给沈枞穿去了。
两位长辈商量着,一边分神关注两个孩子,没想到一个没看住,沈崧就巍巍颤颤地扶着墙,要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