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罪证（三）
回到宜秋院的长孙卿长长舒了口气，总算逃离那人身边了，不然还要被折腾。
伴君如伴“虎”，确实不假。
之前在天行台时手上受着伤，又是陌生的环境，每晚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回到宫中，又被叫去昭阳殿侍寝，长孙卿是颇感疲惫，只想好好睡个安稳觉。
于是趁那人在商谈政事时，长孙卿便赶紧溜走。
昭阳殿内，君臣高谈阔论一直到黄昏时分，齐渐才终于告辞离去。苏明月发现，这齐渐虽是寒门出身，但其满腹经纶能言善辩，且眼界高远，他所言都与苏明月不谋而合。
在齐渐的提议下，刑部的任免事宜基本敲定。
苏明月提笔起拟诏书，辛岁端上一碗热乎的参汤，扭头看一眼窗外已然暗沉的天色，辛岁试着问：“陛下，今晚要不要去宣长孙婕妤前来侍寝？或是摆驾宜秋院？”
辛岁心里清楚，这位主子就好和亲公主那一口，其她人都看不上。
苏明月执笔的手没有任何停顿，语气也是冰冷如霜：“不必，看她走时跟逃命似的，朕就不勉强她了。”
苏明月这心里还窝着气呢。
他又不是非她不可，才不会上赶着巴结她，没有她的夜晚，苏明月自己也能度过，哪里每晚都需要她陪？
“是……”辛岁只能应和下来，“那这参汤陛下可要趁热喝，微臣告退。”
辛岁行了别礼正欲离去，抬脚刚要踏出大殿，身后便响起了君王沉稳的声音：“且慢，你先在这候着。”
“微臣遵命……”辛岁只好又回过身，来到御榻旁毕恭毕敬地站着。
苏明月奋笔疾书，末了盖上印章，然后将其折叠起来递给旁边的辛岁，并嘱咐道：“这是将长孙婕妤晋升为二品昭仪的诏书，你亲自送去宜秋院，务必交到她手上。”
“二……二品昭仪？”辛岁瞠目结舌地接过诏书，显然对此甚感意外。
昭仪可是九嫔之首，在此之上只有皇后和六妃，辛岁是知道圣人早就有将长孙婕妤晋升为九嫔的打算，却没料到竟是直接越级成为昭仪。
苏明月那幽深的眸光看了过来，辛岁赶忙收起惊讶，领命离去。
君王行事，作为臣子自然是管不着的。
“圣旨到！”
宦官尖锐的嗓音在宜秋院响起，长孙卿闻言遂领着奴仆出来迎接，传旨的人是辛岁以及另一个宦官。
辛岁将手中的诏书交到长孙卿手中，笑着道贺：“恭喜娘娘晋升昭仪！”
“昭仪？”
长孙卿也颇为惊讶，凝眸望着手中的诏书。
这苏明月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越级晋升，将她推到后宫的风口浪尖，惹更多人嫉恨，估计在宫人们口中她肯定已是独揽君恩的红颜祸水了。
但是只有位分越高，她才越有资格站在君王身边。
“多谢辛大人。”
长孙卿捧着诏书朝辛岁点头颔首，以表敬意。
辛岁也俯首回敬：“昭仪不必言谢，若无他事，微臣便先告辞了。”
辛岁离开后，长孙卿便捧着诏书回了屋。
跟在身后的两个丫头皆兴奋不已，尤其是重雪：“公主，陛下果然还是最宠爱您，这点在后宫无人能及！”
无双也跟着点头：“是啊，其她嫔妃跟娘娘比起来都黯然失色。”
在长孙卿进宫之前，君王对待后宫佳丽皆是雨露均沾，从未特别宠爱过谁，她们进宫时是什么位分，现在依然是，基本没有变动，而对待长孙卿显然不一样。
两个月不到，她就从最开始的美人升为了九嫔之首的昭仪。
重雪盯着那封诏书，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们公主可是洵国第一美人，圣人要是不喜爱那才是怪事呢！从今往后，看谁还敢欺辱我们宜秋院！”
长孙卿却只是笑而不语。
所谓恩宠，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
辛岁回到昭阳殿时，就见苏明月仍坐在原处，只不过不是在提笔拟诏书，而是在翻看官员的名册。
“陛下，诏书已经送去给长孙昭仪了。”
听见辛岁的禀报，苏明月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官员名册上，“她接旨时是何反应？”
辛岁老实回道：“较为惊讶。”
苏明月眼底悄然划过一丝笑意：“那她可有说什么？”
辛岁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由陷入沉默，好一会才犹疑着回道：“昭仪好像并未多言，只是向微臣道了句谢……”
辛岁悄然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苏明月的面色，他也不知这话该不该说，然后果真就见苏明月眸光一凝，嗓音顿时冷沉不少：“向你道谢……她就没提起朕？”
辛岁犯难了：“这……”
“好好想想。”
君王那威严又带有穿透力的声音在辛岁耳边响起，直击他灵魂最深处，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话要是说不好，今天非得交代在这。
辛岁默默捏了把冷汗，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思绪运转，尽量以最恭谦温和的口气回道：“昭仪娘娘定然有在心里对陛下感恩戴德，只是对着微臣她不好说出来，从她那眼神里就可以看出，她定然……很想见陛下，只是苦于没有诏令。”
说完之后，辛岁又替自己捏了把冷汗，这可不是他想要胡诌的，他也是被逼无奈啊。
希望能混过去吧……
苏明月凤眸微眯，慢悠悠地向他投来目光：“眼神里可以看出这些？”
辛岁心中惶恐，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
“呵……”苏明月冷笑一声，随即便移开了视线，挥了下手示意辛岁退下。
辛岁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挪步离开大殿。
虽然圣人肯定知晓他在胡诌，但是听到他这么说，圣人似乎还是有点开心的……
虽挺莫名其妙，但总归让辛岁逃过了一劫。
感情这事就是复杂，明明想见对方，却又碍于颜面不去见，故作冷漠，还盼望着对方能惦记自己。
七月初七，既是七夕，也是当朝太后的寿辰。
宫中要举办寿宴，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皆要出席，为太后祝寿，长孙卿也在其中。
寿宴是由贤妃与礼部一同操办主持。
除了帝后以外，其他人的寿宴只能是在晚间举行，包括贵为帝母的太后。
举办寿宴的地方是在两仪殿，是宫中除太极殿以外规模最宏伟的殿宇，平日里女眷都不得涉足。
重雪帮长孙卿稍微打扮了一番，然后便带上贺礼出发去两仪殿。如今她已是九嫔之首，出行便有轿辇乘坐，长孙卿也就没推辞了。
两仪殿已有不少人提前到了，长孙卿一进大殿，顿时就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朝臣们只是看看她并未多言，但是宫人们就开始偷偷议论了起来，长孙卿刚来到自己的席位，就立刻有贵族女眷前来与她嘘寒问暖。但其实这些人长孙卿都不怎么认识，就算认识也不太熟悉，面对她们的刻意讨好，长孙卿只能微笑着应对。
宫中举办大型宴会，其实也是贵族与朝臣们拉帮结派的好时机。
平日里见不到的人，今日都能见上。
就在贵族女眷们将长孙卿团团围困时，有一人缓缓向这边走了过来，她一来，女眷们便主动让开了道，低眉俯首退作一边。
此人气质高贵，衣着华丽，同时也长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
看清来人是谁后，长孙卿也得向其欠身行礼：“见过长公主。”
云城长公主，当今圣人的异母姐。
在苏明月的一众姐妹中，只有这位异母姐与他来往甚密。
听见长孙卿对自己的称呼，苏缕颇为惊讶，笑着打趣：“若未记错，这应是本宫与昭仪第一次见面，昭仪是如何认出本宫的？”
苏缕的发问让长孙卿始料未及，她倒是忘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不曾与苏缕打过照面。
但也无妨，长孙卿只沉吟片刻便从容回道：“早就听闻长公主风华无双，高贵典雅，世无其二，故而不难认出长公主的尊容。再说，长公主不也认出了我？”
“你倒是挺会说话。”
苏缕仍保持着笑颜，温婉亲切，“本宫也早就听闻长孙昭仪乃洵国第一美人，这便特意来瞧瞧，没想到还真是如此，与传闻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长孙卿也谦和地笑了笑：“长公主过誉了，只是虚名而已。”
两人互相夸赞，一度羡煞旁人，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女眷们巴结长孙卿的决心——作为后宫最受宠的嫔妃，又与最有权势的长公主这般友好，必定前途无量呐。
与长孙卿寒暄几句后，苏缕瞧见贤妃也来了，便找她说话去了。
一个是后宫妃嫔之首贤妃，一个是后宫宠妃昭仪，又都得长公主青睐，二者在人前自是风光无限，一大堆人上赶着巴结，而其她嫔妃则显得黯淡许多，譬如容妃孙蕴、昭媛陆灵舒。
孙蕴还好，至少是面色如常，而那陆灵舒就不一样了，看待她们的眼神里有明显的嫉恨。
上座两个位置是皇帝与太后的，长孙卿等嫔妃的席位则在他们右侧，同样是面向着群臣的席位，彰显着天家与臣子的身份差别。
群臣已基本到齐，后宫女眷也都来了，众人都开始翘首以盼君王与太后到来。
“陛下、太后驾到！”
随着宫人的高声呼喊，殿内众人纷纷起身站在自己的席位前，在君王与太后踏进大殿的那一刻齐齐下拜：“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太后！”
长孙卿在俯首下拜时，恍然间感觉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微微抬起眼帘，便看见了跟随君王一同进殿的苏明折，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了长孙卿。
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他眼底深沉的眷恋。
这还是长孙卿进宫以来，两人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见面，只是他们相隔甚远，彼此遥望却不能言语。当然，长孙卿也不想与他说什么，佯装怕人发现，匆忙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