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祭祀(一)
二人相拥许久,苏明折才缓缓放开了长孙卿。
长孙卿抬眸就看见,苏明折眼中是压抑着的不舍和眷恋,他一言不发,最终低头在她眉间轻轻一吻。
长孙卿浑身微颤,但苏明折未曾察觉。
眉间的轻吻,与从前一般无二……
“我不便久留,卿卿……你好生歇息。”
长孙卿神情恍惚之际,苏明折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没再有过多的缠绵悱恻,而他的背影在夜幕之下竟显几分孤寂。
长孙卿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情绪不知为何,似乎有所起伏,可苏明折一向都很沉稳。
长孙卿还在困惑当中,屏风后人影晃动,已然行至她身旁,一双凤眼直直盯着她的眉间,幽深的眸底有一丝阴狠若隐若现,“他方才亲你了?”
长孙卿恍然回过神,面对他这充满肃杀之气的眼神,长孙卿却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趣,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怎么,陛下这般在乎臣妾的贞洁?”
苏明月却不答话,伸手就将长孙卿揽入怀中。
不知是不是怀着某种冲动的情绪,他环在长孙卿腰间的手很是用力,让长孙卿的身躯紧挨着他的胸膛。
“你说呢?”苏明月单手勾起长孙卿的下巴,眼中是压抑着的怒火与占有欲,“你是朕的女人,不管你今后如何,但现在你只属于朕,朕绝不允许他人染指你。”
他还微眯起眼眸,尽显阴狠之色:“若有机会,朕定当宰了那苏明折。”
敢动他的人,那就是找死。
长孙卿被迫与他对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生气了。
男人生气了该当如何?得哄。
于是长孙卿眉眼一弯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会守身如玉的。”
苏明月手中的力道这才稍微松散。
在她的笑容里,苏明月看到了几分真诚,不知这是不是她的伪装,但这是她的承诺。
苏明月还是抱着她的腰没松手,长孙卿脸上刚褪去的灼热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无奈之下只得笑着提醒:“陛下,该说正事了。”
“他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苏明月终于放开长孙卿,随之正色起来。
长孙卿定了定心神,垂眸回道:“他说要我与太常少卿配合,在祭拜结束后将陛下引去天行台留宿,青龙帮的人会将下山的路堵截,于易攻难守的天行台提前设伏。”
在先帝与崇德皇后的陵山上,有几处守陵人的居所,其中天行台规模最大,也可供天子歇脚。
太常少卿便是陆灵舒之父,负责主持祭祀事宜,届时会跟随在君王左右。
长孙卿说完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这一局倒也好化解,只要阻止青龙帮堵截山路,天子圣驾便回安然回到长安。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打草惊蛇,苏明折定然会对长孙卿起疑,那今后想要对付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是长孙卿没有权利做决断,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同样沉吟不语的苏明月。
他的神色并不似长孙卿那般凝重,幽深的眸子里光华浮动,“朕欲将青龙帮彻底铲除,而今只有铤而走险,将计就计。”
长孙卿凝眉望着眼前人,忽而笑道:“陛下这般信我所言?”
苏明月眼中亦是泛起意味深长的笑,他蓦然靠近长孙卿耳边,嘴唇若有似无的划过她的耳尖:“朕相信卿儿是个聪明人。”
在长孙卿愣神之际,他已然退开:“卿儿好生歇息,朕要去着手准备祭祀事宜。”
长孙卿反应过来赶忙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话音未落,苏明月已然离开屋中。
长孙卿直起腰身,也未再去遥望他的背影,只是耳畔仿佛余温犹在,惹得长孙卿心神悸动。
苏明月予她信任,她必不辜负。
转眼间屋内只剩长孙卿一人,在这深沉夜色之下,尽显空荡寂寥。
漫漫长路,终须一人走。
谁也不会陪她到最后,她也不会陪谁到最后。
苏明月行至宜秋院外,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旁边,苏明月看也没看便对那身影低声说道:“盯紧宜秋院,尤其是黎王来时。”
后者默然颔首,待苏明月离开以后,他便又消失在夜色中。
安礼门前,一人手持长剑静立于此,看见远处走来的白色身影,他遂立即迎上前去:“殿下,一切可还顺利?”
苏明折只是轻点了下头,并未言语。
他径直向宫门走去,护卫君子行见此,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出安礼门之后,君子行四下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有心事?莫不是此行发生了何事?”
“无事。”
苏明折一口否定,可当他微抬眼帘看见天边那一轮明月时,忧郁便再也无法掩藏。
他脚步微顿,似是感叹:“那人还真是人如其名,与这明月一样孤傲冷清,却又高高在上,旁人只有仰望的份。”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父亲的偏爱。
同为皇子,而他却只能是藩王,自幼便在边疆那苦寒之地长大,苏明折不甘心,极度的不甘心。
而今他拥有的人,苏明折也只能观望。
“看见她微散的衣襟,本王便能联想到她与苏明月夜夜承欢,本王……竟是有些后悔了。”
苏明折唇角微扬,却是自嘲的弧度。
长孙卿本来应该是他的人,可如今只能在别人怀中承欢,而他还得与她保持距离,连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
君子行对他的感伤大为不解,但他很诧异:“洵国公主得宠这不是很好么?殿下不必后悔。”
“也是。”
苏明折苦笑着点点头,眼神逐渐转变为坚毅,“他日登顶,便可一切尽在掌握,他所拥有的东西,本王都可得到,包括卿卿。”
命运不公,那便抛弃命运,逆天而为。
夜空中那一轮明月,仍在散发着淡淡清辉,光芒虽弱,却能普照大地。
祭祀之日如期到来,君王要携皇亲国戚中的同辈或者后辈之人同往黄粱山,祭祀先辈崇德皇后。太后不用前往,而后宫中三品以上嫔妃皆须同行,长孙卿就在其中。
苏明折本也应同去祭祀,但他称病在家,无法前往。
崇德皇后并非他的生母,也就没人能说什么。
黄粱山在长安城外的西北方向,是先帝与元配崇德皇后的陵寝,山脚下距离长安城约摸有六十里路程。
后宫女眷都在贤妃的安排下,乘坐马车跟在圣驾的后面。
与长孙卿同乘一辆马车的除了随行的重雪以外,还有罗美人主仆与另一位婕妤主仆。长孙卿起初看见罗裳也很意外,因为只有三品以上方可随行,可一想到安排随行女眷的事宜是由贤妃主持的,长孙卿也就不觉得意外了。
多塞一个人进来也没人会在意,届时在祭祀大典上兴许还能见到君王。
长孙卿拉开车帘,但见前方的车马绵延数里,圣驾与她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从那晚苏明月离开宜秋院开始,长孙卿便没有再见过他。
她不知苏明月的将计就计会怎样实施,亦不知这次上山祭祀,是否还能安然归来。
若是苏明月有何闪失,那她的靠山可就倒了。
恍然间长孙卿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回头一看,坐在对面的罗裳慌忙收回视线垂下头,可长孙卿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嫉恨。
之前在安仁殿时,这人还敢公然嘲讽她,而今面对她却是唯唯诺诺,锋芒尽数收敛。
前车之鉴犹在,罗裳自然是不敢公然招惹她。
连坐在马车里的另一位婕妤,看待长孙卿的眼神中亦有敬畏,不敢贸然开口说话。
一路上马车里皆是静默无声,另外两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长孙卿则是气定神闲地闭着眼睛休憩。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会发生,长孙卿自然没这闲工夫理会她们。
巳时末,终于抵达黄粱山脚下。
山体陡峭,马车通行不便,于是王公贵族便乘坐轿辇上山,其余人则是步行走上山。
而贤妃并未给长孙卿安排轿辇,她只能步行。
好在举行祭祀大典的地方并不是在山顶的陵墓前,而是在半山腰的崇天台,山顶的帝后陵寝只有当朝天子与嫡系子孙才可以去祭拜。
长孙卿步行上山完全没有问题,可与她同行的另外两位嫔妃没走多久便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但又要紧跟在队伍的后面,不能休息。看见长孙卿泰然自若,她们也是嫉恨不已,可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到达崇天台时,已经是日中了。
祭祀大典很繁琐,礼节颇多,女眷们皆是跟着贤妃来对崇德皇后进行祭拜,在此期间,长孙卿也只能遥望苏明月的身影。
明明在他身旁是前呼后拥,可长孙卿却觉得他的身影孤寂孑然。
崇德皇后穆氏,当今君王生母,逝世已有十三载,当时的苏明月年仅八岁。
他幼年时期便永远失去了母亲的爱护,不久后先帝便册立当时的贵妃叶氏为后,她所生的两位皇子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嫡子。在这十余年里,这两位嫡子与苏明月针锋相对,无时无刻不在觊觎他的储君之位,可想而知,没了母亲的庇佑,这十余年里苏明月的生活是如何水深火热。
而如今,叶氏所出的两位嫡子皆已不在人世。
新帝落了个杀弟弑姊的恶名,人人都道他狠毒,说他残害至亲,可在长孙卿看来,他并非传言中那般噬血无情。
祭祀大典结束后已是申时,圣驾准备启程返回长安城。
可是在君王即将登上轿辇的那刻,他一眼便看到了众妃之中那抹从容淡然的倩影,在万人之中,她最为耀眼。
君王转而走入后妃之中,后妃纷纷伏地跪拜,而苏明月径直停在长孙卿面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并对她道:“汝且与朕同行。”
长孙卿无从拒绝,于是在万人瞩目之下,她被君王牵着离开了后妃所在的位置。
为了顺应苏明折与青龙帮的计划,她应当跟在苏明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