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恩泽(五)
长孙卿满面灿烂的笑容,甚是娇俏,让苏明月是哭笑不得。
看来他的担心是白费了。
“你可知她们故意灌醉你,是为了什么?”
苏明月走到桌前倒了杯清茶递给长孙卿,长孙卿接过喝下之后,老实地摇摇头:“我不知,反正没安好心就对了。”
她也倒了杯给苏明月,仍旧是眉眼弯弯。
可能是今夜痛痛快快地喝了顿酒的缘故,长孙卿的性情比之前活泼了许多,烈酒激起了她生长在骨子里的豪情,变得越来越肆意张狂。
以往她在苏明月面前总是很拘束,谨言慎行,而今似乎才是她的真性情。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娇弱的女子。
苏明月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心里头的感觉很微妙。
他也接过了她递来的清茶,只是却将茶盏握在手中没有喝,“贤妃以太后之名,邀请黎王今夜前来孔雀台一聚,你觉得她们会是想做什么?”
长孙卿眼中笑意微怔,瞬间明了。
想让她酒后乱性?可惜了,她们的如意算盘彻底打错了。
她们兴许是觉得长孙卿是苏明折拱手让给苏明月的人,二人之间必定有染。她们猜对了,只是猜对了……又如何?
看见长孙卿这么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苏明月不禁有些懊悔。
他之前还担心长孙卿真的会中了她们的计。
还担心……她真会与苏明折酒后乱性。
长孙卿反应过来她们的计划以后,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们也太天真了些,都不想想,洵国女子的酒量怎么会差?”
苏明月手握着茶盏,静静凝视着长孙卿。
她骄傲放纵的样子,竟莫名养眼。
苏明月心神微动,慢悠悠地将未曾动过的茶水放回去,“既然你说你是千杯不倒,那你可敢再同朕喝几杯?”
长孙卿想也没想便回道:“有何不敢?”
“卿儿果真爽快,不愧是洵国公主。”苏明月深沉的眼眸中浮现欣赏之色,随即招来内侍命人拿来了好几壶酒,左右皆被屏退,屋中只剩长孙卿和苏明月。
长孙卿率先斟满两杯酒,一杯推给苏明月一杯自己拿着,“陛下,我敬你!”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其态度很是诚恳,苏明月便也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接受了她的敬酒。
“陛下,我再敬你。”
敬你能够与我合作,敬你能够试着相信我,敬你能够成为我今生唯一的退路。
两人是一杯接着一杯,片刻不停歇。
似乎都已抑制许久,这一刻终于得到释放,在对方面前自己可以肆无忌惮。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句话是对的。
即便已经喝了好几壶,却还是不尽兴,好似在这世上除了对方,无人会再这般肆无忌惮地与自己欢快畅饮。
转眼子时已过半,长孙卿抬头看了看苏明月,他也仍是清醒的状态。
“陛下的酒量可真了得。”
长孙卿也是由衷敬佩,并不是人人都像洵国人那般喜爱喝酒,即便是男子,也承受不住太过浓烈的酒。
而苏明月喝了,脸色那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还笑回道:“卿儿也不差。”
长孙卿暗暗被激起斗志,于是斟酒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之间桌上就只剩一壶酒了。可当她准备再去提壶倒酒时,脑子里突然一阵昏沉,倦意瞬间如潮水般涌来,长孙卿撑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
她怎么可能会喝醉?这酒……
当她抬头看向苏明月时,苏明月眼中则是那意味深长的笑,还掺杂着几分计谋得逞之后的得意:“卿儿不是说千杯不倒么?怎么现在不太行了?”
长孙卿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时,意识已是一片昏沉,“你……你居然在酒里……”
下药!
只是长孙卿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桌上,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可恶,这是让她输了。
长孙卿昏睡之后,苏明月慢悠悠地放下手中酒杯,“夜已深,卿儿该睡了……”
他起身抱起长孙卿,将其轻轻放于床榻上。
而苏明月则在她身旁躺下。
……
长孙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绿草绵延千里,马儿肆意疾驰。
梦里她与阿兄还有幼弟策马奔腾,纵情高歌,累了便在河流边歇下,迎着夕阳架起一只烤全羊,一边吃肉一边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没有人能管她,没有什么世俗礼教可以约束她。
醒来后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心中不免一阵失落,对自由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几乎将她吞噬。
片刻过后,长孙卿还是找回了理智。
她身旁没有人,而自己身上的衣裳显然也是没有被动过,苏明月在她的酒里下了迷药,却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其居心何在?
长孙卿不明白苏明月为何这么做,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有缘由,不会只是因为那所谓的好胜心。
长孙卿扭头看看窗外,这天光似乎有点不太对。
“阿雪?”
长孙卿试着叫唤了一句,没过多久,房门便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正是重雪。
她一看见长孙卿就激动得不行:“公主您可算是醒了!”
重雪赶忙跑上前,扶着长孙卿起床下地,并且端来早已备好的醒酒汤递给长孙卿。
长孙卿昨晚确实喝了太多酒,喝点醒酒汤也能提提神,便接过醒酒汤喝了一小口,随后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都感觉不到晨光初现的那种清爽了。
“回公主,现在已是日入时分了。”
长孙卿端着醒酒汤的手猛地一顿:“日入时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还晨光初现呢,连落日都快看不到了。
不用想,肯定是那迷药起的作用。
长孙卿心情复杂地将碗里的醒酒汤喝完,随后又问:“那你可知陛下现在何处?”
重雪甚是为难:“这……这奴婢不知。”
她一个小小侍女,哪能知道圣人的行踪?
长孙卿表示理解,遂也没再多问。
长孙卿没说话了,重雪却又犹疑着道:“不过……奴婢倒是听说圣人下了两道敕令,一道是下到后宫,另一道是下到前朝……”
听闻此言,长孙卿颇有兴致:“什么样的敕令?”
重雪似有顾忌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回道:“皆是与公主您有关……”
与她有关?
长孙卿倒是更加好奇了,使了个眼色示意重雪继续说下去,重雪抿了抿嘴回道:“下到后宫的敕令是给贤妃和昭媛的,而下到前朝的是给中书令大人和御史大夫的。”
中书令是太后之弟、叶希儿之父,御史大夫则是陆灵舒之父。
重雪接着说道:“因为昨夜贤妃和昭媛心生嫉恨,设计故意将公主您灌醉,致使公主后来不省人事……陛下大为震怒,认为贤妃和昭媛奢淫娇纵有失妇德,便下令罚其在佛光寺抄三天经书,而中书令与御史大夫教女无方,分别降为中书侍郎与太常少卿,以作惩处……”
都是官降一级。
长孙卿听后是哑口无言。
她确实没料到苏明月会来这一出,居然拿她当枪使,借题发挥,苏明月这招确实够狠,今后长孙卿在后宫就是名副其实的公愤对象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们两人的目的就是要扳倒黎王与叶氏在朝中的势力,后宫的人再仇视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昨夜两人在屋里喝酒,以及长孙卿未曾被灌醉一事,外人都不知内情。
苏明月给她酒中下药,除了想让她快点入睡以外,更深一层的用意在这。如此一来,外人便都会以为长孙卿真的是醉得不省人事,一觉昏睡到了第二日下午。
就为了这个荒诞的理由把官员给贬了,怕是今后在外人眼中,苏明月就是个荒淫无度的君主了,而她长孙卿也会成了红颜祸水。
叶希儿的父亲也是叶氏族人,而陆灵舒的父亲是黎王党羽。
将他们贬谪,苏明月便可换上自己的亲信担任重职,只是如此举动,势必会引起某些“忠义正直”的大臣们不满。
巍峨的太极殿外,苏明月一出来便被太尉韦涣硬生生拦住,不顾君臣礼仪挡住君王圣驾,苏明月不得不停步,韦涣义愤填膺地就对他道:“陛下请听老臣一言!中书令与御史大夫尽忠职守,兢兢业业,他们并无过错,陛下怎可为了后宫之事而贬谪朝中官员?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敕令!”
苏明月无所动容,狭长的凤眼中甚至略带讥讽:“笑话!君无戏言,敕令已经发出,怎可有收回的道理?”
许是没料到苏明月会否决得这么快,韦涣还愣了一下,可依旧是面不改色:“君王确实无戏言,可陛下若是因后宫女人之间的事,就牵连到朝中官员,着实会让大臣们惶恐而心寒啊!这绝非明君之举!”
此话一出,旁边的侍臣们都被惊了一下,暗暗抹了把冷汗。
苏明月眸光骤然一冷:“太尉这是在说,朕是昏君?”
意识到自己失言,韦涣赶紧俯首谢罪:“老臣不敢,老臣也绝非此意!”
“你绝非此意,那你还敢拦朕?”苏明月的眼中此时还含着笑,只不过是令人发指的笑,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之人,“太尉说他们兢兢业业尽忠职守,朕请太尉扪心自问,他们当真是尽忠职守了吗?有些事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朕不同他们计较,他们反倒更为肆无忌惮藐视皇恩,若再不加以惩处,君威何在?大夏律法何在?”
眼下正好有惩治他们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韦涣被君王的一番话堵得是哑口无言,面色铁青,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个字来。
手握重权,谁能真正独善其身。
在苏明月即将坐上轿辇离开时,韦涣又急忙叫住他:“陛下!可那洵国公主分明就是祸——”
君王直接一个阴冷的眼神看了过来。
还是旁边的辛岁识趣些,他走上前将韦涣拦下,压低声音劝解道:“太尉大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大人得掂量清楚呀,切莫惹怒了陛下还得罪了长孙婕妤,这样对大人没有益处。”
韦涣瞪了他一眼,却也是无话可说。
眼看君王的御辇越走越远,韦涣只能驻留在原地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