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记忆里是连续的空白。
云端想不起自那日在商粲怀中睡去后发生的任何事情,她再次睁眼时就发现自己正身处在陌生又熟悉的山洞里,岩壁上明明灭灭燃着几团火焰,映的原本昏暗无光的山洞宛如白昼。
她怔怔看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云端甚至有一刻涌上些欣喜商粲一定是还记得这个地方才会把她带过来,那么是不是说明商粲其实一直都对她们之间的事都很看重呢。
但这欣喜只维持了一瞬就消散了,云端很快意识到山洞中除了她之外再无活物,她茫然不解地环顾四周,一低头却看到自己胸前白衣沾上的暗红色印记,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外伤,那么这已经干涸的血迹是属于谁的
一切的发展都像是不受控地被推着般暴动着,云端突然感到腕上一痛,她抬起手腕,却赫然看到商粲赠给她的那条天火手链正在迅速的、无可避免的黯淡下去。
她瞬间再没了其他心思,连楚铭的到来也分不去她的心神,云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感到痛彻心扉的锐利痛感,她将茫茫的视线投向次第熄灭的天火,心中不住地涌起连她也不知来源的软弱情绪,近似哀求。
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没来由的惶恐,云端努力按捺住情绪,既然她被妥善藏在这种地方,那或许商粲只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而暂时离开,至于天火熄灭,那或许只是、只是
心中像是被硬生生撕裂开一个口子,巨大的空洞感让云端没办法说服自己,她脑中空空荡荡,只凭着本能从山洞中跑了出去,楚铭急急唤着她的名字跟在她身后,云端却无暇去理。
此时正值午后,日光很好,微风拂过,云端突然感到些不寻常的清凉,她如梦初醒般地抬手摸上自己脸颊,摸到一手湿意。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不明就里地擦掉眼泪,心中的空洞却没有因重见天日而填上半分。云端愣愣站了半晌,终于转向楚铭,低低道“她呢”
许是因为久睡,她的声音稍有些哑,楚铭喉头一梗,下意识避开云端的视线,解下腰间水囊递过去“先喝些水吧,你身体怎么样,要不要”
“”
云端没接,她只是直直看着楚铭,眼眸漆黑如墨。楚铭不敢直视她,话说到一半就讷讷着戛然而止,他举着水囊的手都变的僵硬,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能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说商粲只是用纸鹤唤灵喊他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商粲的下落吗
楚铭不敢说。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但他就是觉得,眼前的人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云端神情体态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偏偏让人觉得她像是在高处边缘摇摇欲坠的冰晶,只一阵微风就能让她坠落下去,脆弱而虚幻地化作一缕雾气。
而商粲又是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他。楚铭不知道这是不是商粲为了防止他生出罪恶感的一些体贴,不管怎样,他此时只是默默无言,用沉默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
“火、那边的山头起火了”
但二人间的沉默没能持续多久就被远远传来的惊呼声打破了,楚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白影一闪,是云端的速度快的惊人,几息之间已经迫到那发声的修士身边,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修士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一愣,看清来人后才放下心来,结结巴巴道“是、是云中君啊,我是说,听闻附近有座山突然烧起来了,火势很大,有点像是粲者的天火”
云端极快地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能看到些升腾的烟雾,她没有半分犹豫,腰间剑光一闪,没等修士将话说完,无忧就已经腾空而起,转瞬间就脱出了楚铭的视野范围,在天际化成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刚刚走过来的楚铭措手不及,急急御剑跟上。但云端似乎身体状况很好,御剑速度更是惊人,任他怎么努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远。所幸那座山离的并不远,楚铭赶到的时候,整座山都已经被赤金色的火焰包围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它就像是在修仙界升起的巨大篝火般,映的半边天空都红起来。
他看到先他一步到达的云端正怔怔站在山脚下抬起头向上望着,她如烟般清冷的面容上存着些罕见的懵懂,像是还没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云端缓慢却坚决地向在她身前不到三尺处燃着的火迈开步子
楚铭硬生生御剑撞到云端和天火之间,滚滚的热浪自他身后袭来,他的衣袍下摆被无意间引燃了,楚铭咬着牙抽剑割下那片衣摆,看着它被天火瞬间燃成飞灰,带着止不住的后怕向云端吼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破音了,云端面上却无甚波澜,只是简单应道“想去找她。”
“那也不该到这里来找”楚铭咬着牙死死挡在云端身前,急急道,“这座山已经毁了,天火还在烧、她不会还留在这里的”
二人僵持间,已有些闻讯而来的修士降落在周围,纷纷被眼前景象所惊,瞠目结舌,讷讷无言。而云端恍若未觉,只一门心思地盯着山上看,精致的眉眼危险地敛了起来,楚铭甚至仿佛能感受到她将吐未吐的剑气正蓄势待发。正当他想着拼了命也要拦下眼前绝不算正常的云端时,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墨色眼眸慢慢聚焦在他身后,眼中透出几分惊诧的困惑。
楚铭心头一凛,随即就听到人群中传来天外天弟子撕心裂肺的欢欣呼声“是琨瑶君、琨瑶君平安回来了”
他忙回头望去,果然看到裴琛从火海中缓步走了出来,天火不知为何给他让开了路,像是并没有想要伤他的心思般温吞地燃着。反倒是裴琛,尽管没被天火所袭,看起来也齐齐整整的没受半点伤,但他的脸色却白的惊人,脚步也莫名有些踉跄,直到走到了众人面前,他才浑浑噩噩地抬起眼,惊觉般打了个激灵。
天外天的修士们只为代掌门的归来感到欣喜,呼啦一下子围到他身边,原在不远处的楚铭和云端反被人群挤远了些。楚铭迟迟地反应过来裴琛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看到云端也正直直看着裴琛的方向,而处在人群中心的裴琛似有所感,像是稍稍瑟缩了一下。
但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之前是去追商粲了,很快便有人问出了口“琨瑶君,这山烧成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是和粲者交了手如今那妖族又如何了”
人群纷纷附和着看向裴琛,裴琛一怔,下意识向人群外的云端看去,他面色仍是苍白如纸,眼中却汹涌着难言的复杂情绪,教人读不分明。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连周围的人都发现了端倪,楚铭最先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按捺不住,难得暴躁地冲上前去,压着嗓子吼道“说话啊”
“”
裴琛被他一嗓子喊得回过神来,他局促地看向楚铭,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用可称之为嗫嚅的声音开口道。
“她她跑了。”
开了头之后话语就变得流利起来,裴琛最后看了云端一眼,匆匆转过身去。
“妖化暴走,不知所踪”
他声音中还存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很快被收拾干净,恢复成天外天代掌门应有的泰然自若。
“就是这样,我们该回去了。”
裴琛说完就带着天外天的弟子急急离开了,完全没有再多说几句的意思。楚铭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又放心不下那边不知为何在听了裴琛的话后就愣愣站在原地的云端,只好暂时作罢,回头守在云端身旁。
楚铭原本提心吊胆的,生怕云端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里。但云端在听了裴琛的话之后反而安静下来,她就只是低垂着眉眼,安静站在山脚下,从晌午站到深夜,任由楚铭说什么都没有做出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场天火原本烧的很盛,大有要燃上个三天三夜的架势。但大约是盛极而衰,到了深夜后就渐渐委顿下去。楚铭禁不住暗自庆幸,照这样看来,想必这场火到转天清晨就能烧的七七八八,兴许云端到那时会有些反应
但他的猜想很快就被推翻了,全然不顾眼前仍在燃着的火焰,云端突然毫无征兆地迈开了步子,楚铭在守着她的这段时间里放松了警惕,手上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云端踏进了火海里,心头都空了一拍。
不知该不该说是果然如此,原本张牙舞爪的天火在云端靠过来的瞬间就迅速散开了,甚至像是特地为她撤走般清出条道路来。
云端稍抿紧了唇,不声不响地向山顶走去。楚铭怔怔看了半晌,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云端走的很快,二人没多久就来到了山顶。只是她仍对楚铭的搭话不予回应,一步步走的笃定,像是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似的,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团蒙蒙白光不怎么显眼,但楚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仿佛脚下有千斤重般,只是眼睁睁看着云端慢慢走过去,俯身将它捡起来,剑柄上的“非望”两个字清晰而刺眼。
非望是柄很好的灵剑,剑性寒凉,或许正是因此才在天火中得以幸存下来。云端安静沿着剑身抚过一遍,没摸到半点损伤,手上只传来了比往日更加刺骨的寒意,顷刻间就将她白玉似的指尖冻的青白。
她在非望上下了术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非望在这座山上,她那时还抱着几分或许商粲也在这里的侥幸,但如今看来果然只是一场空罢了。
妖化暴走,不知所踪。
区区八个字,她却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现实。记忆里最后看到的商粲确乎是性情大变的,或许从那时起就已有这样的迹象但那又为什么商粲要将她带走现在又为什么抛下她离开
云端想要寻一个答案,却显得那么困难。她默默将非望抱到怀里,远远看向山下缥缈的城镇光景。
天下之大,商粲或许就在那里,又或许远在天边,但总是在看着同一轮月亮的吧。
“云端师妹”终于耐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楚铭低声开口道,“我们、我们不然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都要从长计议,你的身体还需要找医师看一看”
见云端仍是置若罔闻的样子,他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她商粲说,让你回青屿。”
那人的名字比什么都好用,楚铭看到云端周身一僵,然后慢慢回过头来。
“阿粲跟你说,让我回青屿”
“”
楚铭稍稍屏住了呼吸,那立在山顶边上的白衣女子声音淡淡,夜风凛冽,吹乱了她的发,她清秀无俦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直直看来的眼睛却像是被夜泉浸洗过的墨玉般,难得折射出几分锐利。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楚铭莫名不敢说话。
他正勉强组织着话语,云端却已经收回了视线,重又转回身去看向山下,她白色衣袍在风中纷飞,显得她背影颇为单薄。
“那我就不回。”
断冰切雪般的清冷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难言的情绪。
“直到她亲口跟我说为止,我都再也不会回青屿了。”
说不出自己此刻是在被什么样的心情裹挟着,这种情绪非常陌生,让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节因用力而泛起白来。
她尝过的所有因不告而别而生出的苦楚,都是商粲给她的。
云端默默看着山下,忽然生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如果她现在一跃而下的话,商粲会在意吗,会后悔吗,会在她死后出现在她的墓前吗。
但这个念头只是稍纵即逝,云端轻吐出口浊气,略带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说来讽刺,明明心中已经在绵延的刺疼下生出几分麻木感,但她的身体状况却莫名前所未有的好,举手投足都比往日轻快许多,仿佛冥冥之中做了笔交易,她还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却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余生那么长,云端想,她总要亲口对商粲说一次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活下来的人能好到哪儿去,她还想着说爱她,却不知道爱人就死在她站着的这块地方
爱别离,求不得。
诸君,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剧情也不知道该算是在虐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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