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还不起了
连允拓和尉迟玄坐在云瑶殿前高台上。
连允拓恨不得将陌北熙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可是他又不能让他死了，这个蓝衣少年是可能知道太虚之谜的人。
不能叫他死，今天也要让他生不如死。他用身份压着尉迟玄，尉迟玄也确实忌惮他。
尉迟玄疼江漓，但前有妖月谷虎视眈眈，再得罪霁月派，祁仙就真的撑不下去了，能把她接回家就行，讨公道之类就算了，委屈这丫头一回。
这是单纯的人想问题的方式。
至于陌北熙，连允拓自己也要重罚他，这个小兔崽子，居然实实在在地勾结了萧家余孽，还与他是那种关系？
这种事情是一辈子不曾娶妻的尉迟玄理解不了的，堂堂七尺男儿、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会染上这分桃断袖之癖？
多年的栽培白费了。
陌北熙被两名师弟押着，往高台上去，他人缘一向好，师弟都愿意听他的，他转头对其中一人道：“去叫江漓把付青墨放出来，让他们守在山下，悄悄去。”
青州连着几日阴沉沉的，却不下雨，黑云压在栖云山上，透不过气的闷。
江漓知道师兄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守在上山的必经之路，想方设法阻止萧慕寒上来。
陌北熙要靠自己说服师叔师弟，都是他最亲的人，说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师叔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在气头上，况且身边总坐着连允拓。
陌北熙被铁链固在七醒柱上，七醒是江云升定下的，“行大义、济苍生、知廉耻、远魔道、避妖邪、尊师道、悌兄长”。
尉迟玄喝道：“孽徒，你可知道七醒五忌？”
“师叔，”他抬起头，身上的铁链作响，“北熙记得，北熙蒙师父收养，五岁上山，到如今十五载，一刻也没有忘记师父师叔的教导。”
“没有忘记？何为知廉耻？何为远魔道？蛊虫一事后你在武林中也算小有名气，本应前途大好，却勾结妖人，做出这等不伦不类之事，你对得起你师父的在天之灵吗？”尉迟玄从未有过这般盛怒，脸色涨得紫红。
陌北熙接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能如此，人也一样，慕寒出身妖月谷，他本心不坏，自我与他相识，从未见他做过任何一件坏事，不仅如此，他屡次搭救徒儿，曾救下一位朋友，也救下三十五名婴童，拨草占风辨正邪，先须拈却眼中沙，师叔，不能以出身夺人。”
“慕寒，慕寒，叫得真亲切啊！”连锦耀站起来要往台子上去，见连允拓给他使了眼色，又坐回去，在底下六百祁仙弟子面前，霁月须得有第一大帮派的样子，连锦耀坐下不甘心，接着道：“祁仙大弟子是吧，你们祁仙就是这样教导徒弟的？干脆不要叫祁仙派，改名叫伤风败俗派吧，以后你们出门都拿块布遮着脸，省得害臊！”
尉迟玄本来在思考他的正邪之说，一听这话，火又腾地上来，道：“说得轻巧，太虚甲被何人所盗，你师父被何人所杀？”
“北熙定会铲除妖月谷，拿回我祁仙至宝。”陌北熙道：“萧南煜夫妇犯的错，不该算在慕寒身上，师叔，他是个好人。”
“陌北熙！”尉迟玄站起来，怒指着他：“你让天下武林怎么想，你让你师父怎么安息？”
陌北熙道：“倘若师父还在，他一定会支持我的，师父向来秉持大义，他……”
“败类！”连允拓打断他：“云升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叫你今日在他脸上抹黑？尉迟兄，你不动手，是要袒护他吗？”
尉迟玄从匣中取下一根手臂粗的梅花棍，这是祁仙惩治弟子用的戒棍。
“陌北熙，七醒你犯其三，这三棍，我替你师父打！”
陌北熙面无惧色，紧紧盯着尉迟玄，道：“师叔，他不是邪魔歪道。”
尉迟玄飞起一棍打在他身上，陌北熙背后一痛，弯下腰来，道：“慕寒不是坏人，师叔，他不是。”
尉迟玄第二棍落下，陌北熙嘴角淌出鲜血，他强忍剧痛，道：“连允拓之流，自诩名门正派，其所作所为，与妖邪何异，反倒不及慕寒……”
话音未落，第三棍已落下，陌北熙趴在地上，被铁链牢牢拴住手脚，“师叔，人生来，本应平等……善恶之分，自在人心……”
陌北熙身上一片血红，随着张口喘息，嘴角又溢出血沫，尉迟玄叹了口气，道：“你可知罪？”
陌北熙道：“北熙无罪。”
尉迟玄这三棍力道不小，怒气消了大半，道：“你师父将祁仙交给你，孰轻孰重，你要掂明白，你做出这样的事，又是要接任祁仙的掌门人，你叫祁仙怎么在天下立足？”
“若正邪这样划分，我宁愿不做掌门人。”
“你！”尉迟玄道：“你进幽室，反思半月再出来，来人，把陌北熙关进幽室。”
“慢！”连允拓飞身上前，道：“你们的好徒弟，勾结妖道，断我手臂，区区三棍子就抵了？”
陌北熙伏在地上，瞪眼望着他。
尉迟玄刚要开口，连允拓一把接过梅花棍，道：“我来替你惩治。”
底下的弟子们议论起来，纷纷跪下求情，尉迟玄道：“不劳连盟主亲自动手，这孽徒我自会按照门规处置。”
“尉迟兄是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吗？且不说我与云升历来交好，我在他的徒弟面前也称得上一声长辈，就是我作为盟主，为天下武林惩治误入迷途的年轻人，也是应该的吧。”
尉迟玄无法反驳，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陌北熙，隐隐有些担忧。
连允拓拎了拎梅花棍，卯足力气打在陌北熙身上，陌北熙霎时身子一伏，呕出一大口血，腿上也受了重重一击。正要抡起第三棍，一道红光闪过，连允拓猝不及防被承影剑刺进腹部向后倒去。
萧慕寒从天而降，没有去拔承影剑，他远远将剑扔过去，剑便偏了，力道也不足以取连允拓性命，连允拓倒在地上，尉迟玄忙去扶他，连锦耀也奔跑过来。
萧慕寒身着红衣，如地狱出来的恶鬼，恶狠狠地朝连允拓走去，尉迟玄连忙挡在连允拓身前。
萧慕寒几乎没有幅度地扭头，死死地盯着他，伸出手拔出承影剑，将铁链劈了，又转过身，天黑沉沉的，狂风席卷着乌云，翻滚着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整垛整垛地堆积。
从前我无所求，而今所求只有一个你，连你也保护不了，我不如做恶鬼永生永世沉沦地狱……红光出鞘，萧慕寒往尉迟玄缓缓移过去，台下所有的弟子一时间拔出佩剑，将他围在中间。
萧慕寒冷冷地扫视一圈，道：“我就是你们眼中的邪魔歪道，今日你们杀了我，匡扶大义，若杀不了我，我便杀了你们。”
“小漓……”陌北熙微微开口，血流到台子上：“慕寒，回来。”
萧慕寒没有看他，一剑刺穿连允拓右臂，他狰着脸，剑刃在连允拓胳膊里搅动，萧慕寒冷笑道：“我忘了，人有两只手呢，不小心给你留了一只，我的错。”他声音不大，却足以叫在场的人打了个寒颤。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生生将连允拓另一只胳膊砍下来，连锦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竟顾不得去出手，只看着眼前目瞪口呆。
萧慕寒看了他一眼，道：“别急，你也有份。”
他正要出剑，尉迟玄喝道：“住手！你以为自己武功通天了吗？祁仙容你在这放肆，都给我上，抓住他！”
萧慕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所有祁仙弟子一齐冲上来，萧慕寒凌空而起，承影剑在空中飞起一弯弧度，剑光落下，前排的弟子被冲了一个踉跄，此时连锦耀回过神来，也不管废了两只手的爹，提剑也加入了战斗。
弟子们武功不济，将萧慕寒团团围在中间，萧慕寒周身受敌，他运剑飞身间已经红了眼。
陌北熙道：“慕寒，回来，慕寒……”
他陷于厮杀，没有听见，陌北熙用尽全力，抬起一只手，道：“慕寒……”
萧慕寒在空中一怔，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落在他身旁，连锦耀与所有弟子仍将他围在中间，拿剑尖指着他。
萧慕寒把人扶起来，听他道：“慕寒，你不可以，他们是我的师门，若师门因我罹难，我……咳咳，”他吐出一口血：“不要。”
萧慕寒面色不动，抱起他，提着承影剑，往连锦耀而去，尉迟玄反应迅捷，拦在连锦耀身前：“今天连家父子要是死在这里，明天我祁仙派上下都得死。”
萧慕寒剑尖慢慢逼近连锦耀，周围的祁仙弟子也都一齐朝他逼近。
师叔这句话考虑得确实对，陌北熙也知道，这时江漓与付青墨匆匆跑来，满头大汗停在人群中，气喘吁吁道：“我们拦不住，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陌北熙声若游丝道：“不要酿成大错，慕寒，我们走，你带我走……”
萧慕寒看了看四周，忽然凌空而起，往山下去了。
乌云奔腾愈演愈烈，刹那的功夫，天空变得如墨池般，炸雷平地而起，雨水倾盆而下。
客栈的房门关着，萧慕寒站在门口，将手攥得通红，刚刚手臂处受了伤，又淋了雨，血水混着雨水从袖子里渗出来，萧慕寒没感觉疼，他心里有一团火，烧得滚烫。
门从里面打开，两个大夫提着药箱出来，道：“公子，再有一棍子，他脊梁骨就断了，好在及时处理好了，休养一阵子就无碍了，这阵子切不可再受伤害。”
萧慕寒点点头：“多谢。”从怀里掏出荷包递给他们，转身进了房间，把门关上。
陌北熙趴在被子里，见他进来，手动了动，强行挤出了一个笑，轻声道：“萧郎，快去洗洗，别染了风寒。”
萧慕寒发里滴着水，刚下山时，他把陌北熙裹在外袍里，陌北熙淋得少，回客栈又给他匆匆换了衣服，叫了大夫。
萧慕寒蹲在床沿边，冷冷地看着他。
陌北熙眨眨眼，正要挣动时背部一痛，萧慕寒眼神更冷，迅速伸出一只手按着他。
目光对视。
陌北熙移开目光，道：“萧郎----”
分明是撒娇的眼神，忍着痛。
萧慕寒道：“你说要把我的北熙毫发无损地还给我，可现在他受了伤。”
陌北熙呼吸一滞，看着他。
“以后我不会再心软了，陌北熙，若有下次，我绑也要绑着你，你再受一次伤，我就捅自己一剑。”
我绑也要绑着你，他语气异常坚定冰冷：“上了你的当了，骗你萧大爷，你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