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露心意
萧慕寒回去时才过卯时，天已经黑了，冬日昼短夜长，他因白天休息过，这个点睡不着，索性坐在陌北熙的床沿上，偏头看他。
今日已经喂过三回药了，这人虽然还烧得意识模糊，但额头总算不像夜里那样烫手了。
烛火摇曳着，影子扑簌在陌北熙白皙的脸蛋上，他皱紧眉头极难受的样子，嘴唇翕张，唇瓣干涸得泛了白。萧慕寒倒了杯水，轻轻托起他的脖颈把头扶靠在自己腿上，仍用小勺子一点点把水给他喂进去。
陌北熙病中身子软，任他扶着靠起来躺下去，萧慕寒就反思道，自己一个魔头和妖女的孽种，遇上这么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师兄，不说水火不容吧，起码也不该有什么正面的交集，如今比小媳妇还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他，想来还真是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白天换胸口带子时，见里面还在渗血，夜里时间长，怕他伤口有变，萧慕寒干脆靠在他床头的软垫上睡着了，如果他夜里醒来，也能及时知道。
山谷里风大。
寒风阵阵呼啸而来，飒飒的响声如万马奔腾，卷着白雪在满谷里旋转、低吼。
陌北熙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是无穷无尽的空旷，茫茫苍穹下他一个人立于原野，放眼四周一片混沌，只有无数火苗慢慢从远处蔓延而来，将他围在中间，手上的紫蕴剑正在一点点融化，胸口传来的阵痛叫他无法挪动半分，眼睁睁地看着。
火苗越来越近，越来越旺，开始灼烧着他的身躯，他沉浸在撕裂灼热的疼痛感里，动弹不得
“水水”陌北熙身子动了一下，低低的声音自喉咙里发出，哑哑的，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从那里传来的巨大疼痛叫他连眼睛也没能睁开。
萧慕寒睡眠浅，听见忙坐起身来又给他喂了点水，这人风寒好了大半，头脑还混沌着，半杯茶下肚还没睁眼。萧慕寒见情况稳了，伸手戳戳他的脸，小声道：“也不看看是什么你就喝，再不醒，把你卖了换酒你也不知道。”
把剩下半盏茶放回桌上，一看窗外大概寅时，还早，萧慕寒折回床边打算再歇会，等天亮了起来给他熬点粥喝。
正这时，陌北熙忽然尝试着抬起手来，抬了几下又落了下去，再一次抬起来时被萧慕寒下意识地抓住，问道：“陌兄，你做什么？”
陌北熙突然用力把他的手往下一拽，萧慕寒不防他还有这劲儿，被他拽倒，在整个人扑砸到他胸前伤处的前一刻，反应极快地用左手手肘撑在他头旁边，右手被他死死攥着。
萧慕寒不明白他攥自己那么紧，又不敢挣脱，怕他再一用力牵动了伤口，于是几乎半伏在他身上，两人鼻息贴得极近，萧慕寒似乎能感受到他还发热着的脸庞的温度，还有他略带凌乱的呼吸扑洒在自己脸上的痒痒的感觉。
萧慕寒道：“你怎么了，是疼么。”
陌北熙忽然低低道：“慕寒，我好冷，好痛啊，你，抱抱我”
他的声音酥酥软软的，带着病中的微喘，却叫萧慕寒身子一僵，他这是怎么。
许是没有得到回应，陌北熙又缓缓伸出另一只手，颤颤地去够他。萧慕寒还愣在那里，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他这语气是不是自己想错了，眼前这个人，他对谁都好，对什么事都上心，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萧慕寒以为，他对自己的好，都是他对朋友该有的样子，难道他对自己竟是不一样的么，又想到他那么着急三番五次想得到自己如何回应柳依依的答复，也是因为这点不一样的心思么。
“慕寒。”
萧慕寒回过神，头脑混乱地回了句：“我在这。”终于轻轻挣开他的手，侧躺下去，揽过他的肩背，把他抱在怀里，动作细微，尽量避免牵动他的伤口。
陌北熙乖顺地把头抵在他胸口，很快又睡着了，萧慕寒却再也合不上眼。
纵使柳依依那样绝色的美人主动示好，萧慕寒都未曾有半点心动，他在妖月谷活了二十载，心跟谷底的风一样空一样冷。除了数月才见一面的魔头父母，以及见了他只会低头毕恭毕敬叫一声“大少年”的谷中恶众，还有偶尔见一下的整日追寻父母踪迹意图黏之的萧楚言，萧慕寒所有的生活只是练功。他发狠地将谷中武术秘籍一一学了，又尽力与妖月谷划清界限，他一个人吃住，孤独地像海里的一叶舟。
萧慕寒知道，自己无心无情，也好，没啥想要的，也就没啥憎恶的，随随便便活到死就好。
可偏偏除夕夜不顾山高路险将陌北熙带回来，昼夜颠倒地照顾他，又因他发热中一句含糊的话，抱着他合不上眼，呼吸都有些紊乱。
真是出息，萧慕寒想，我不过浮萍浪子，做什么这样。
为了方便给陌北熙上药，萧慕寒只给他留了薄薄的亵衣，贴着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和光滑。陌北熙从小怕冷，紧紧缩在他怀里，暖和安详，不觉中又睡了一个多时辰，于萧慕寒也就胡思乱想了一个多时辰，得出的最终结论是老子啥也没听见。
好不容易捱到这祖宗醒来，萧慕寒知道他发热是褪下去了，慢慢松开他，起身给他喂了最后一遍药，转身去了庖厨。
妖月谷从前人多，食材准备得也多。萧慕寒生了火，将腊肉切成丁，把香菇泡开也切了一并下锅，听锅里的香菇肉粥咕嘟咕嘟地冒泡，心里想着等他醒了得讹他几壶好酒，妖月谷大爷亲自下厨，还没有过几次。
水越煮越少，香气飘散开来，萧慕寒自己吃了些，又盛了一碗端出去。
他倒也不是爱吃粥，只是陌北熙还昏迷着，只能克化动这些软烂的食物。
这回他想错了，他进房间的时候，陌北熙正靠坐在床上，眨着水雾朦胧的眼看他。
萧慕寒一下子想到他夜里柔声软语要抱抱的场景，忽然觉着他有点可爱，就把碗递过去：“醒了，自己吃吧。”
陌北熙接过去，坐直身子一口一口吃进去，屋里炭火旺，暖烘烘的，陌北熙吃完把碗递给萧慕寒，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萧慕寒道：“今天初二，陌少侠这回给武林送了好大一份年礼。”
陌北熙动了一下，胸前一阵刺痛，他低头看了下伤口，又环顾房间问道：“多谢萧公子救我之恩这是哪里？柳依依呢，奚鼎全怎么样了？”
萧慕寒把碗放在桌上，走到床边，风轻云淡地道：“自顾不暇了，陌少侠，还关心人呢。柳依依不用担心，追她出去的人被我暗中施术了--青松派人多，我若把他们杀了，定然有别人要追，只有这样才能保柳姑娘无事。奚鼎全被你英明神武地干掉了，柳姑娘出去传信，想必蛊虫风波也就到此为止了。”
见陌北熙还一脸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萧慕寒忽地凑近他，坏笑道：“妖月谷呀，怕不怕。”
陌北熙调整坐姿，拉过被子斜斜盖着，想了一下又说：“依依要是去栖云山求援，把前因后果说了，师父知道的话”
“柳姑娘是聪明人，那回她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不能出现在江湖人面前，见了你那老师父必不会提我。”萧慕寒在床沿上坐下来，和他对视片刻道：“你胸口伤得重，萧大爷受累照顾你几天，安静养伤别操心那些了--你坐着，我去打水来你沐浴完，我再给你上药。”
住在寂静无人的山谷里，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时间就过得格外快。陌北熙每天大部分时间只能躺着，醒来就靠坐在床上，跟萧慕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解闷。不觉已过了二寻，陌北熙伤口结了痂，能正常活动了。
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夜里停了，到早上太阳出来时，雪地里金灿灿的阳光一闪一闪的甚是好看。
陌北熙起来时，隔壁萧慕寒的房门还关着，在屋子里闷了这些天，一出门就觉着神清气爽，他裹紧大氅，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萧慕寒早就醒了，枕着一条胳膊无聊地躺着，听见门吱呀开了，也起身出去。
陌北熙还没走几步就被追上了，来人贱兮兮道：“陌兄，怕我伺候你问你要钱不成，这么急着跑。”
陌北熙就回头温柔地笑了笑：“等出了谷，酒要喝多少都有。”
萧慕寒道：“你已经好了么，这么快要出去？”
陌北熙点点头：“都是江湖儿女皮糙肉厚的，不是金贵人，这点伤不碍事的。明日就出去吧，我们在这里好些日子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萧慕寒点点头：“嗯，想必是有些热闹可瞧了。”
心里却想着，你哪里皮糙肉厚，你的皮肤怕是比姑娘家还要白皙细嫩些。
于是盯着陌北熙看了片刻，眼角浮出一点笑意：“出来这一会差不多了，回去再歇会，明天一早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