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情
白晋依旧自顾自地吃着花生。
月儿似乎愈发看不懂他了。
“在笙雅阁这称为选牌,客人出钱价位决定规则,”月儿还是讲解起来,“有十、二十、五十、一百、两百银两等价位,若是……”
“咳咳,”白晋刚嚼碎的花生刚要吞下去,忽然咳了起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缓了口气,才道,“这么贵?”
月儿点了点头。
白晋盯着手中的花生,心道:难道这和酒馆般凭特色抬价,那这花生不会也被抬价吧?
“姑娘请说。”白晋道。
“笙雅阁以客人评价分等级,从而分为三等牌池,每一牌池亦可分为几种抽法,譬如抽一、抽三选一、单选等,而一位客人需要多位伺候则也以此做出价位调整。”月儿说道。
白晋毕竟只从古籍中知晓青楼这处地方,而书中都是一笔带过,从未详解,而对于青楼其用处却一无所知,更别提男女之事。
白晋觉着新鲜,便道:“劳烦姑娘可否拿来给在下看看?”
月儿无奈,便随意拿到天字号的签筒,道:“三等分为天地人字号,公子手中拿的便是天字号签筒。”
白晋拿出来仔细看了一番,有十来支签,上边都只是写着名字,也非全名,而是譬如莲儿等代称。
“抽到的姑娘会如何服务?”白晋想了想,问了他一直都不理解的问题。
月儿脸突然有些红,嗔怒道:“公子可莫要调侃月儿,小女子只负责接待客人。”
白晋觉着莫名其妙,看月儿神情变得不自然,呐呐道:“在下的确不知……”
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还是回去问贾弘文罢了,白晋摇了摇头,心道。
月儿似乎还是有些不高兴,虽然她也不觉得白晋在撩拨自己,但这些事情本就不该放台面上讲,只能说白晋还是太过直白了。
舞台后台,鸢儿在一侧准备离去,往白晋那处看去,看到白晋看那些牌,似乎与月儿说着什么,心头一震:难道……他过来是为了享乐罢?天字号的自选可是笙雅阁最为奢华的价位,看来白公子已然飞黄腾达了罢。
少女不禁多愁善感。
白晋才记月儿似乎想和他说什么,就将牌收了起来,问道:“姑娘前来之时不知为了何事?”
月儿也才记起来,便道:“鸢儿下台了,请公子从侧门绕后见鸢儿……直接从后门前去太过招摇了。”她补充了一句。
白晋也觉得从中门往后闯也过于失礼,便拱了拱手,道:“那还请姑娘带路。”
月儿便带着白晋从侧门前往鸢儿那处卧室。
鸢儿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发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一身红裳,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哎哟一声,鸢儿卸发夹之时不小心扯到头发,疼得轻唤一声。
鸢儿似乎对着发夹生气,赌气地将发夹丢在台前。对着镜子将头发梳好,怔怔地看着自己。
“鸢儿。”月儿说道。
“信就放那吧。”鸢儿似乎习惯了。
她每日收的可不止白晋的回信,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物写的信,其中不乏贵族公子,文人墨客。
鸢儿也是一一回信,言辞得体合理,也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态度,笔法也极为漂亮,写的一手好小楷。
“……白公子求见。”月儿说道。
鸢儿一愣,说话声显然有些慌乱:“等一会,稍等……”
月儿显然听出鸢儿那不太冷静的说话声,笑着摇了摇头,对白晋道:“小女子还有事情要处理,白晋公子便在这等一阵罢。”
白晋拱手称谢。
一会,房门缓缓打开,鸢儿款款而来,笑道:“白公子为何一时兴起来笙雅阁了呢?”
白晋看鸢儿神色不大好,道:“鸢儿姑娘这是……”
鸢儿看起来显然有些憔悴,她轻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公子可要一会便要离开罢?”
白晋显然会错意,惊讶道:“姑娘如何而知?”
“笙雅阁中美人甚多,自然有入公子之眼的。”鸢儿这话中带话。
这句白晋倒听懂了。
虽说白晋对于男女之事看起来就是木头脑袋,但起码能听得懂这是反话。
白晋正言道:“鸢儿姑娘误会了,在下明日需要出一趟远门,不知几时回来,才特意来笙雅阁与姑娘告别罢了。
鸢儿一愣,发觉自己想当然了。脸一红,低着头小声道:“那公子又为何看牌……”
白晋没听清。
“那既然如此,”鸢儿抬起头道,“公子不介意的话,便进来罢。”
白晋随着进屋,两人落座。
看白晋那有些稚嫩脸,但又坚毅的样子,鸢儿心中冷静了不少。
“姑娘可否伸出手给在下瞧瞧?”白晋忽然道。
鸢儿不知其意,但有点不好意思。
她伸出了手。
手若柔荑,肤若凝脂。
白晋的手僵了僵,看向自己的手。
虽才十六岁,却由于往前每日搭弓拉弦甚至以拳硬拼异兽,满手是受伤后的痕迹,掌间的茧也极为夸张。
白晋叹了口气,食中二指并拢向鸢儿的脉探了过去。
没人记起他也是一位药师。
白晋闭上眼,过了一阵,又探了下另一只手的脉,想了一阵,取了笔墨,写了一些药草的名称和剂量上去,道:“鸢儿姑娘,这几天最好不要每日上台,休息一阵子;这是一副药草,一日二服,比较苦,可用红枣解苦,还望这一个月坚持服用。”
“但……”鸢儿似乎想说什么。
“姑娘要是上台也没问题,只是注意休息,在下这有二两银子,足一个月的药草钱;还有在下写的几首曲子,若是姑娘不嫌弃,亦可拿去上台。”白晋放上二两银子后,拿出纸,写起了曲谱。
鸢儿在给白晋的信中写过很多自己的事情,譬如上台时间安排、曲谱的编写、自己月薪需要接济一些姐妹等等。
别看笙雅阁日进斗金,月薪却得看每位青楼女子的业绩:天字号女子接待一位客人就足以一月花费,人字号则需要接待几位客人的月薪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因而鸢儿的位置引得很多人嫉妒:她全然不需要面对那些客人,自己便是一个门面,每日写写曲子弹弹琵琶便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物送钱。
但鸢儿毕竟心地善良,将钱几乎全发给了人字号的青楼女子。
白晋特意给二两便是如此。不过他身上也并没多少银两,毕竟万临还没将乾墨居赚的钱给自己手上。
而没人知道编写一首曲子还需要保证其观赏程度是有多困难,因而白晋虽然自认为在音乐造诣上远落于鸢儿,但还是抽空编了几首,当作抛砖引玉那般,希望能给她一些灵感。
鸢儿看着白晋,忽然有些难过。
自己在进城后全凭那人接济,但那人没有久留,鸢儿只好进酒馆降为奴籍,而未想到脱去奴籍的的手段极为苛刻。
一是立下大功,不论是战场杀敌还是刺杀敌人君王等手段,若是足以留名青史自然可以脱去奴籍,而一战成名或两军前将士单挑而胜利亦可;二是赎身,这赎身可不是小数目,不过要是鸢儿一早便开始存钱,再过几年倒有赎身的可能,但这几年都散尽钱财接济他人,便一直没有积蓄,自然也很难做到;而最后一个手段,也是最容易的手段,便是嫁给贵族公子,以贵族的名义恢复自由身。
政策中还有一条是只要嫁出便可脱去奴籍,但毕竟贵族权力在握,这条政策能否成立还需要看贵族脸色。
而自己为奴籍便不能院试,自然也无法进入藏书阁学习更多的乐理。
仅凭刘妇人给的几本乐理书在几年的创作中变得愈发无用,创作也愈发困难,这样下去自然不是办法。
白晋在信件中自然也看出这一点,便先解燃眉之急,写了几首乐谱。
不一会,白晋收笔,将那几张纸递了过去,道:“在下写的并未仔细打磨过,希望能给姑娘一些想法罢。”
鸢儿看着白晋。
白晋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在下明日便送来藏书阁的乐理书,在下都读过一遍,发觉内容甚多,若姑娘读透彻,曲艺说不定能再高一个水准。”
鸢儿依旧盯着白晋。
“在下明日便要离开,大概一个月能回,姑娘便好好休息罢。”白晋说道。
鸢儿目光未移。
白晋有些疑惑。
“白公子,”鸢儿道,“小女子与公子才见过两次面,为何替我做这么多?”
白晋怔了怔。
“我只是与公子谈乐理,偶尔会说说我自己的事情,公子却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如何做法都想好了。”鸢儿叹息道。
白晋不知道该说什么。
鸢儿低下头,用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袖,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只是看得出泪珠晶莹。
白晋自然没意料到,他甚至不知道鸢儿为何如此说法,赶忙解释道:“在下绝无恶意,只是见姑娘生活困难,在下便尽己所能帮一下姑娘罢了。”
鸢儿拭泪,听白晋这毫无意义地解释,忍俊不禁:“公子可真不知小女子的意思罢。”
白晋不解。
鸢儿摇了摇头,道:“公子这次出门去哪呢?”
白晋想了想,道:“答应过其他人,还恕我不能明说。”
“是否危险?”鸢儿也不勉强,问道。
白晋点了点头。
鸢儿沉默了一阵,问道:“多危险?”
白晋也沉默了一阵,道:“有点危险。”
鸢儿明白了。
两人继续沉默着。
面前的茶的热气已经散尽。
“望公子平安归来。”鸢儿举起茶杯,道。
白晋也举起面前茶杯,各自喝了口。
“时候不早了,我也得离开了。”白晋起身道。
鸢儿也起了身。
“公子可否答应小女子一个请求?”白晋准备向外走,鸢儿忽然说道。
“姑娘请说。”白晋站定,回身道。
“若是公子平安归来,可否先来笙雅阁见鸢儿。”鸢儿说道,脸微微发烫。
白晋笑道:“姑娘放心。”
鸢儿眨了眨眼睛,上前了两步,犹豫了一下。
白晋不解其意。
鸢儿双臂一张,往前一步,一把抱住白晋。
白晋脑子一嗡,显然没想到会如此突如其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脑子有些混乱,竟一词都未能想出。
鸢儿比白晋矮了些,白晋能闻到头发那淡淡的皂角的气味,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独属少女的体香。
鸢儿没有松手的迹象。
白晋也不敢动弹。
就这样持续不知多久,鸢儿才松开了手,低着头,没有说话。
白晋冷静下来,道:“在下定然归来,姑娘不需担心。”
鸢儿头低的更低了,脸更加烫,小声道:“公子可不能说这件事……”
白晋弯下身子,轻声道:“这是自然。”
说罢便告辞离开了。
“鸢儿啊鸢儿,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她低声说道。
但那种感觉真的很舒适,舒适地几乎想睡着,那少女看着白晋的背影胡思乱想,脸更红了。
……
白晋出了笙雅阁的大门,想到那时候自己不敢动弹,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鸢儿姑娘可真调皮。”但他也隐约感觉到鸢儿对自己的确过于亲密,但毕竟不懂男女之事,自然也不以为意。
下一步去哪呢?白晋想了会,便看向了书院和文府,心道:不知祭酒会不会让我前去,还是明日临走时再委托人帮忙带信吧。
于是白晋往文府前去。
文府大门关紧,门前也没有任何守卫。
白晋四处看了一下,但见墙壁大门都是极为坚固的材质制造而成,被祭炼过,算得上是法器了。
“你是谁?”一个仆人恰好从大门出来,看到白晋鬼鬼祟祟地看来看去,喝道。
白晋见到有人出来,便拱手道:“不知文弦兄可在府内,在下是他友人白晋,前来拜访。”
“文城主何时有过友人?”那仆人显然不信,文沁雪才用文弦这名一个多月,怎么可能来了个友人,“你再要闹事,别怪文府无情。”
白晋见他不信,心道:文弦偷溜出去的事情不能说,这人不知道自然情有可原,于是便道:“烦请仁兄转告一声白晋求见便是。”
仆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了府。
不一会,仆人出来赔礼道:“小的失礼了,文弦请公子进府。”
白晋拱了拱手,便往里进去。
文府的装潢并不奢华,但极为讲究。
通过前庭院,便向一处矗立在面前的厅堂内行去。
那处灯火通明,厅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