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臭棋篓子
满郡枫叶一夜枯萎后,大宛国今年很快便迎来了冬季。
夜色深沉,北风刮面,无情地挟裹旌旗拍打寒窗。
客栈内点燃着昏黄的烛火,暗沉的墙壁上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一片喷射状的黑色污垢,承梁的木桩将成朽木,苟延残喘地矗立着。围在一灯烛火前的影子,随着灯花闪烁不停的摇晃,实在是一派的凄凉与诡异。
座上有五人。
一位着青衫的佩剑少年,一位云鬓花颜的绮丽少女。尚且年幼的女童紧紧挨着背负剑匣的书生。温冷如玉的青年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棋子,垂目看向摆在桌上的破旧棋盘。
青年看棋盘看得太久了,久到女童忍不住催促:“今昨非,你想好了没有?这棋局你能真能破吗?别是唬人的吧,实在不行你让池叔来,他肯定能!”
池文州毫不犹豫地道:“我不能!”
李雪焉不满地转头看书生:“你能!”
池文州:“我不能!”
李雪焉:“你不是读书人吗?下棋不是读书人必备技能?”
池文州叹气:“刻板印象害死人。”
李雪焉白乎乎嫩生生的包子脸都皱在了一起,苦仇大恨地看着今昨非下棋。
只见今昨非长考终于结束,平静地往棋盘上落了一个棋子。
下一刻,破旧的棋盘上凭空多了一枚白子。
似是有鬼魂拿着白子同今昨非无声对弈。
李雪焉睁大眼睛:“赢了吗赢了吗?”
今昨非没有发话,乔荷尽看不下去了:“赢什么啊?臭棋篓子都是在称赞你了今昨非。怎么会有人开局下天元中途不打劫硬走,你玩围棋是立志铺满棋盘吗??”
今昨非淡淡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乔荷尽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你再这么下我就怀疑你是个傻子。“
今昨非淡淡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生气:“那你说怎么下?”
乔荷尽沉默了,她看着棋盘算了半天,最后还是讪讪地说:“……我也不太会。对面棋力太过高深,开局一刻后我就看不懂了。”
今昨非又垂下了眼,闲敲棋子落灯花。
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不会别叫。
青年又陷入长考,李雪焉熬不住,又问:“徐还陆,你会下棋吗?你修行涉猎杂七杂八的,心眼那么多,你怎么不下。”
徐还陆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心眼太小,不够下棋。”
池文州无奈地按住李雪焉的头,心情类似于自家没脑子的蠢狗不知深浅狂吠地挑衅在场所有人:“行了行了,别说了。”
这群修为不讲道理,手段和心眼一个比一个多的小崽子要是联合打起来,池文州还真不能保证自己打得过。毕竟他们可是联手拖死了大宗师。这要是放出消息去,谁敢相信?
这一行人正是杀死悟生后,趁夜离开禅说山脉的徐还陆五人。
今昨非要去仪康剑城,乔荷尽为了金丹,自然跟着他。但是她也不放弃不穷剑,故而她拖着换剑客,也不让换剑客走。悟生都死了,李雪焉就不用去禅说山修行了,闹着池文州说要回王府。池文州不知为何没有答应,一通忽悠下来李雪焉改口兴奋地说想要去走四方闯天下。
徐还陆为了不穷剑,本来想是送完李雪焉就想办法拉着池文州一起去仪康。
众所周知,天下名剑仪康最多。徐还陆还想能不能在仪康弄到一柄神剑来换回不穷剑。
不穷剑。
徐还陆想要,乔荷尽也想要。
他们看向池文州,池文州笑而不语,装傻充愣。
一番交谈之下,最后他们决定一起去仪康。
去仪康,就要穿过横亘其间的南淮虚流。
他们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如今昨非所言,自南淮取道。
去南淮,首先要出大宛国境。
出境必须要有通关文书。
今昨非和徐还陆因造船司一遭,现在被暗中通缉,不敢过明路。
今昨非便道:“我知道有个法子,省时省力,可以不过边境,直入南淮。”
于是他们信了今昨非的邪,一路跟着他,来到了边境这个破落的连煤油灯都点不起的小镇里。
他们落脚的这个闹鬼似的客栈,已经是镇中最豪华的一家了。
今昨非说,赢了客栈里的这盘棋,就可以直接去南淮。
于是五个臭棋篓子,围着这一盘破棋,从天亮下到天黑也没赢。
乔荷尽也坐不住了,在心里偷偷问屠春风:“你会下棋吗?我真受不了了。”
屠春风冷哼一声:“祖宗我素来特立独行,不爱附庸风雅。”
乔荷尽翻了个白眼:“不会直说。”
她转头又问徐还陆:“今昨非看起来是靠不住了,你原本打算是怎么去仪康?”
徐还陆的目光落到今昨非身上,沉吟片刻,道:“我原来的打算里,不包括我被通缉。”
今昨非恍若不觉,又落了一子。
乔荷尽看的眼角一抽,你想明白了吗就落子?
徐还陆又道:“我原是打算伪造文书,混入越境的商队,跟着出境。”
乔荷尽道:“说的轻松,你哪里来的门路伪造文书?”
徐还陆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相信越境的商队有这个门路。所以我只要找到一支有这个门路的商队,给他们想要的利益即可。”
徐还陆话音落,李雪焉拉了拉池文州:“让我爹直接……”
池文州打断她:“雪焉,游学在外,不靠外力,才是真正的修行。”
李雪焉一脸迷茫:“真的?我怎么感觉你在驴我?”
池文州面不改色:“我从不骗人。”
乔荷尽见了,便说:“池文州,你真不是人贩子?”
池文州失笑:“乔姑娘多虑。”
一群人机锋打下来。
今昨非将手上的棋子一扔。
落声如珠玉滚,清脆琳琅。
所有人静声,看向他。
在座皆是灵感出众之辈,皆察觉到随着今昨非扔落棋子,黑暗中有一双眼睛静静地落到了他们身上。
今昨非好整以暇,淡淡笑道:“你总算肯出现了。”
一豆灯火,摇晃至极。
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道:“余今在,你的棋力怎的下降了这么多?”
今昨非面不改色:“我现在改名叫今昨非了。”
“什么?”
“会下棋的是余今在,跟我今昨非有什么关系?”
“……”
一行人沉默了。
那个声音也沉默了。
“你唤我出来,什么事?”
今昨非道:“开阵法,送我们去南淮。”
“凭什么?”
“欠你一个人情。”今昨非道。
“看来你也是山穷水尽,竟然会来找我帮忙。”
今昨非轻轻挑眉,没说什么。
还不是造船司那条路子走不通,是个骗局,不然他的确不会来求这个老鬼。
那个声音又道:“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必要帮自己的宿敌。”
今昨非:“所以?”
“我可以送你们去南淮,你要帮我杀一个人。”
“可以。”今昨非道。
“……不问我杀谁?”
“不是我就行。”今昨非道。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你真是余今在?我叫什么?”
所有人都感觉到,在灯火照不亮的黑暗里,悬浮着冰冷至极的杀意。
乔荷尽的手轻轻一动,徐还陆按住剑柄,李雪焉皱起眉,池文州把手按在她的肩上。
“庞由,你真墨迹。”今昨非静了一会儿,淡淡道。
这个名字一出,池文州和李雪焉的面色都变了变。
李雪焉想说什么,池文州对她摇了摇头。
这个名字,徐还陆跟乔荷尽可能不熟悉。
但是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庞由,南淮名将。
余今在十五岁那年将其斩于马下,自此一战成名。
“呵。”那个声音不明意味的轻笑一声。
杀意消解。
桌上的棋盘纵横。
十九道,三百六十一路。
一横横,一道道。
忽而大亮。
徐还陆对阵法最为敏感,仍然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居然没看出这种超远距离的传送阵居然藏在一方棋盘之中。
待到亮光殆尽,围坐五人已无踪迹。
只剩寒风凄切,灯火竭力。
一道淡淡的虚影站在了棋盘边,伸手抓出一把白子。
他松手,白子纷纷落落。
落到棋盘瓷碗上,如珠玉落。
落到陈旧的木桌上,声响沉闷。
像是一场潮湿的大雨。
“余今在……”
他长长地叹息。
似乎很寥落似的。
“原来你真的死了啊……”
庞由看向胡下一通的棋盘,摇了摇头:
“还把身体让给了那只下棋很臭的死鸟……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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