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莫向外求,苍生渡己。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待到冬日,玄幽早早的就找地方去冬眠。
但是南风从不睡觉,它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今天要编草螳螂,明天要学打麻将。悟生就是它最好的指使对象。悟生也是好脾气,它想要的都会尽力地去帮它完成。
直到有一天,南风高兴地跟他说:“悟生,再过半年,我就能出去了。到时候你也别待在山上了,我没见过外面,你带我出去玩吧。”
悟生从来都是应着它的,笑着说:“好。”
南风是个闲不住的,它在冰台上用妖力做了很多小冰雕。有晴日路过的云,有岁晚凋落的叶,有贪睡爱吓人的玄幽,有用鼻子卷着枫叶的象,有懒洋洋打盹的虎,有上一任的守山僧在打牌,有偶尔来一趟的明宗,有闭目打坐的南风,但是更多的是漂亮闪耀的它自己翱翔于晴空之上。
南风把见过的零星世间一一雕刻了出来。
它还总是让悟生雕刻它没见过的东西,悟生雕刻的时候它就围着他转圈。悟生就说,别靠太近,你身上的火快把冰融化了。于是南风就会小心翼翼地收敛自己的妖力,轻轻地落到了悟生肩上。南风说,这些是礼物,它离开前,要送给朋友。
直到冰台上再也摆不下他们一起雕刻的冰雕,南风也一日比一日嗜睡。它睡觉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控制妖力不要焚烧掉那些冰雕。
直到有一天悟生不在,它醒来见冰台空空如也,只有水流往寒潭滴落。
它没来由地感到难过。
悟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南风看了过去。
僧人照旧是温和淡静的,但是看来的目光隔着火光,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深邃和复杂。很轻,轻得像下了千年的大雪落下了最后一片雪花。
南风分辨不清,它只是有一些难过地说:“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把冰雕都烧化了。”
悟生沉默了好一会儿,南风问:“你在怪我吗?我不是故意的。”
僧人轻声道:“没关系,我再帮你雕就好了。”
南风说:“可是还有三天,我就要走了。来不及的。”
悟生没有答话。
南风才发现悟生今天站得很远,站在火光映照之外,落了一层灰烬般的阴影,像是个沉默的影子,无来由的有些哀伤。
那天以后,悟生便没有来过寒潭了。
南风以为悟生生气了,它不能出寒潭,神识却可以漫出。它在山上盘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山里出奇的安静,那些冬日里也不得消停的小妖都陷入了昏睡,只有干枯漆黑的枫林,以及垂败凋零的落叶。山上多了很多僧人,不止僧人,还有许多戒备森严的军队。南风没见过这么多人,好奇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它找了好久,才找到了悟生。
悟生坐在一处断崖边,寒风猎猎,衣袂鼓动,翻飞不休。他沉默地看着万水千山,长风寂寥。
南风刚想去找悟生,断崖后便传来脚步声。
它转头看去,高兴而又亲昵地凑了过去。
“明宗。”
它的神识化作虚影,是一只胖乎乎的火红色幼鸟,落到了明宗的肩上:“悟生生我气了,你帮我想个法子哄哄他好吗?”
明宗慈爱地看着它:“南风,悟生没有在生你的气。”
南风不明白:“那他为什么不高兴?”
明宗道:“也许是因为,今年的冬天……来的早了些。”
往年因为南风坐镇山中的缘故,受它的妖力影响,冬天总是姗姗来迟。
南风不知不觉的有些困了,胖乎乎的小鸟有些站不住,歪来歪去的,它眼皮都睁不开:“明宗,困,我想睡了。你跟悟生说,不要忘了带我出去玩。”
明宗淡淡应了一声:“嗯,睡吧。”
悟生站起身,回过头,只见到了渐渐虚化的火红色羽翼。
很漂亮,像是天际残落的晚霞。
悟生和明宗站在断崖之上,寒风砭骨,他们用目光沉默地对峙。
“它出去过吗?”破开着压抑的氛围的,是悟生轻声地问话。
明宗没有答话,只是目光落到了悟生身上,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于是悟生换了一句话:“你们打算怎么杀死它?”
明宗这才开口:“重明神鸟,浴火重生。它不会死。”
悟生固执地问:“你们打算怎么杀死它!”
明宗看着他,像是有些怜悯似的:“悟生,你知道上一任守山僧为什么提前二十六年离去么?”
悟生思绪一滞,心里陡生寒意,如坠冰窟。他几乎有些恐惧明宗接下来的话语,瞳孔颤抖,肝胆皆冰冷。
明宗的话语像是隔了一层雾似的传了过来:“……因为他不忍心动手。”
“守山僧都是特地选了七杀命格的僧人,长久陪伴神鸟,由最亲近之人动手,神鸟死前无怒无怨,方能抛却过往迷藏,无垢新生。”
“悟生,大宛国拥有太多的妖族了,千年来,若无重明神鸟坐镇,谁能无怒无怨地被人族奴役,平安无事?妖族讲究灵血压制,有南风在,才能潜移默化地镇压。”
“悟生,你生于大宛,长于大宛。受戒之时我曾问过你,苍生何渡,你还记得么,你说……”
悟生眼神凄厉的近乎哀伤,像是看着固守多年的理想在眼前破碎:“……莫向外求,苍生渡己。”
明宗平静地说:“若按你说的,莫向外求,那么你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大宛陷入妖族暴动么?悟生,人和牲畜没有区别,都是需要驯化的。”
“众生平等,为什么非要控制妖族呢?难道不能放它们走么!”悟生的肺腑都在烧,他感觉心肺冰僵如铁,似有一千万把尖刀在身体里翻腾。
明宗轻轻叹了口气。
这话说的太天真了。
“大宛与妖族密不可分,是相缠而生的藤萝。你以为这么多年来,大宛迅速崛起,震慑他国,靠的是什么?”明宗淡淡道,“失去妖族助力,大宛必将伤筋动骨,坐镇大宛的圣人青黄不接,我们赌不起。”
太冷了,悟生的眼里滚落出热泪,很快便被寒风吹袭,只剩一片冰凉。
年轻的僧人慢慢地、慢慢地低垂头颅,像是被风压折的柳。
他失魂落魄,哀哀地说:“……我知道了。”
南风在契约的最后一天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了悟生越过了寒潭,来到了它的身边,它蹭了蹭悟生,高兴地说:“悟生,你不生我气了啊!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我们去哪儿玩?”
悟生哀伤地看着那美丽而又壮丽的生灵,它的生命是一条生生不息的长河,本该翱翔长风之上,破云而出,酣睡风中。它的羽翼那么漂亮,睥睨朝霞,不该被束缚在这凄寒冰冷的冰牢之中,不见天日。
他终究是不忍说。
南风,没有明天了。
当最后一日的光陷入子夜最深的沉寂之中。
南风山失去了一直以来庇护的,温暖的火光,最寒冷的冬日彻底降临了。
霜雪慢慢飘落。
明宗等了很久,直到天际熹微,也没有看见那绚丽壮美的火光重新燃烧。
“明宗,悟生带着崇明神鸟,逃了。”
明宗沉默了很久。
他笑了下,摇了摇头。
“年轻人,总是要撞一撞南墙的。”
“由他们去吧。传令各地僧侣,配合军队,尽力压下群妖的暴动。”
下属迟疑了:“明宗,妖族其中不乏归真的宗师,甚至还有半圣,业已成势,恐怕,不妥。还是要派人追回重明神鸟!”
“不必。”明宗淡淡道,“我等他们回头。”
——
突然想到要是小少爷路过大宛国
小少爷两眼放光:“什么,漂亮的胖鸟,我的!”
“什么?不给?我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