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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换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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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文州看见那个少年抬眼看了过来。

    一双眼如静水幽湖,湖影斑驳。

    他看的出对方的实力,还没有进入破道境,那便不可能是那些容颜不老的仙人。分明是十几岁的少年,池文州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徐还陆没说卖不卖,而是反问:“你认识这把剑?”

    这话很有意思。

    池文州回答的也很有意思:“这把剑叫什么?”

    “不穷。”徐还陆擦掉了脸上的血,答道。

    池文州微微一笑,说:“那就不认识。”

    徐还陆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面容被掩盖在兜帽之下,看不真切。但是徐还陆知道,对方认出这把剑来了。大秦的名剑之一,曾是大秦皇帝少年时代的佩剑。黯然销魂剑乃无价之宝,既然认出来了,他又是怎么有底气问这把剑卖不卖?难不成此人有富可敌国的身家?

    徐还陆来了些许兴趣,道:“我若是卖,你愿意出什么价?”

    池文州道:“若是钱银,在下囊中羞涩,但是你若是接受以物易物,我可以用一把剑和你做交换。”他的声音似乎带了些许的真诚,“其实你也感受的到,这把剑并不适合你。”

    黯然销魂剑最大的作用是在灵魂之上。

    若是徐还陆是个普通人,那么这把剑会更适合魂修。

    可是徐还陆有一双能看透灵魂的眼睛,这把剑对于他而言,或许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但是也算如虎添翼。

    况且……这是小少爷的赠剑。

    “多谢好意。”徐还陆收剑入鞘,“不卖。”

    池文州道:“不看看我的剑在做决定吗?”

    徐还陆道:“不看。”

    池文州也不纠缠,点了点头,说:“好。”

    徐还陆已经转身,自顾自地去收拾木竹蟒的蛇尸了。他用特制的骨刀,破皮去骨取肉,动作一气呵成,轻描淡写,轻松至极。

    孱弱的蜃猫醒了过来,见到他猛地乍起了全身的毛,冲着他‘喵’了一声。它连连后退,就想跑路。可是一转头,就撞到了空气之上,像是突然竖起了无形的墙壁。它不相信,又改了方向。在它的不断挣扎之下,一个禁制陡然显现出来。它受伤严重,出不去的。

    徐还陆看了它一眼:“阿也,乖点。”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蜃猫却一个抖擞,缩在角落里,不再继续试图撞开禁制了。

    徐还陆收回视线,背对着池文州和李雪焉二人,在解剖木竹蟒头颅之时,眼疾手快,不动声色的抓住了从木竹蟒头颅窜出去的一只青黑的小爬虫。那只小爬虫四足鱼尾,形似壁虎,正是他寻找的青蝾螈。但是青蝾螈浑身剧毒,徐还陆却早有准备,他的手上套着一个特制的手套,轻轻捻着挣扎的青蝾螈头颅,把它放进玉盒之中。

    在蜃猫引他去千丈竹林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他也许能弄到青蝾螈果了。

    青蝾螈果是将其的断肢埋下后,由它的涎液培育而成。有了这活生生的青蝾螈,他以后应当是不缺这味草药了。

    而木竹蟒,则是青蝾螈寄生的躯壳。青蝾螈这族习性,柔弱易死,素来会选择威猛的动物寄居,而后渐渐蚕食,直到最后吞掉宿主。

    徐还陆身后,李雪焉拉了拉池文州:“既然他不需要帮忙,那我们先走吧。”

    池文州却问徐还陆:“这位道友,可愿与我们同行?深山险峻,也好有个帮衬。”他笑道,“这一路过来,若是在下没猜错的话,我们的路线是一致的。”

    李雪焉道:“他也去?”

    她好歹把后面禅说山三个字吞了回去。

    徐还陆头也没回,说:“我独行惯了,还请见谅。”

    池文州却没有放弃,继续道:“若是道友忌惮我们有异心,我们也可以签订契约。契约誓言,天道见证。况且……我们现在惹到了同一桩麻烦,不是吗?”

    李雪焉摸不着头脑:“什么麻烦啊?”

    池文州看她一眼,道:“我方才问你,阵法天地人三才分别是何物?你答灵竹蛇。但是竹是地……而人也不是蛇。若是蛇为人才坐镇阵法,那么我们碰到的竹林阵法一定会跟木竹蟒对上手。但是没有。这说明什么?”

    李雪焉脱口而出:“说明阵法不是蛇妖设下的。”

    池文州道:“嗯。不仅如此,这个阵法不仅是用来困住外人的,也是用来困住木竹蟒的。”

    李雪焉道:“那不好吗?有前人见蛇妖肆虐,布下困阵,替天行道?”

    “若是替天行道,为何又会有那么多关于蛇妖吃人的传言流出?”池文州微微一笑。

    “这条蛇妖是被人圈养于此地的。”徐还陆此时站起身来,他摘了手套,双手还是无法避免的沾血。

    池文州点了点头,诚恳地道:“所以道友,你杀了木竹蟒,而我们毁了阵法。岂不是都惹怒了布阵圈蛇之人?既有共同之险,不如一路互相照应?”

    李雪焉还在那边沉思:“谁这么缺德,养条吃人的蛇妖?”

    徐还陆听他们说话,对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淡淡道:“不好意思。”

    在池文州点明危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情况下,徐还陆仍旧拒绝了。

    池文州沉吟片刻,他忽然朝徐还陆走了过去。

    徐还陆慢条斯理地擦手,直到池文州靠近了三步之地,他这才抬眼看去。

    他们两人一般高,池文州带着兜帽,看不清脸。

    但是下一刻,池文州便摘下了帽子。

    那是一张儒雅温和的书生面,生了一双笑眼,令人一见便觉心生好感。

    书生手里突然多了一把白生生的,有些崎岖的骨剑。

    骨剑形状虽瘆人,但是气息却是温暖的,像是冬日里难得的阳光。

    纯正而又平和。

    徐还陆看了眼骨剑。

    只一眼。

    他忽而就挪不开视线。

    池文州提着剑柄,把剑递过去:“也许道友是以为我贪图你的好剑。可我是出自真心想跟道友做一笔生意。这把骨剑虽然名气不显,但应当不比你那把剑差的。”

    徐还陆缓缓伸手,接过了那拔剑。

    也许是错觉,池文州注意到,对方的手好像在颤抖。

    “……你是从哪里得来这把剑的?”徐还陆的目光从骨剑上抽离,落到了池文州的脸上。他的声音压低,不复之前的平静,令人无端的想到磨骨的利刃,冷锐无比,森森冰寒。

    徐还陆一拿到骨剑,便知道,这个天下不会有比这把骨剑更适合他的剑了。

    一股暖流从骨剑上反哺回他的身体,只要他注入灵力,这把骨剑便会蕴养他先天不足的身躯,甚至于提供超出常人的,更强大的力量。只要他握着这把剑,便再不用担心与人交战,被病体所拖累,总是顾虑太多,怯战退缩。

    他好像是个在风雪之中走了太久的旅人,手里骤然多了一捧温水。

    他不觉得温暖,他只觉得痛楚。

    池文州忽而觉得一阵阴冷。

    他心下一颤,定睛看去。

    对方眼眶通红,冰冷至极。甚至带着……刻骨的杀意。

    池文州察觉得到,只要他一个答得不好,对方必然会当场击杀了他!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池文州心念急转,因为那把剑吗?

    他镇定自若,和徐还陆眼神交接,平静地陈述:“我辈历来身负十二转剑匣,秉承着已以剑易剑的交易。而这把骨剑是在三十多年前,我的先辈前去东荒救灾之时,陷入险境,被一位白衣少年所救。他救了先辈一命,先辈感激涕零,问他如何相报?他抽出脊骨,制成这柄骨剑,赠与先辈,说……”

    徐还陆一把揪住了池文州的衣领,急切地追问:“他说什么?!”

    “你干什么?!”李雪焉见状惊呼一声,拔出陌刀,连忙靠近。

    谁料池文州伸出手,拦住了她,对着状若癫狂的徐还陆继续道:

    “他说,无需报答,你既是换剑客,那来日便把这把骨剑,换予所需之人。告诉他……”

    徐还陆的手指发白,浑身脱力,他在发抖。

    腥风血雨,暮天沉云。

    东荒残破,妖魔肆虐。

    远处天际上下不分,硝烟殷红连绵了千万里,偶有星火流落璀璨明媚,带来的却不是生机而是冰冷的死亡。

    白衣少年将还带着温热的骨剑递了过去,他的脸颊轮廓冷硬锋利。但是神色被忽明忽暗的天色晕染,透出几分奇异的温和。

    池文州看向徐还陆那双猩红的双眼,停顿了一下,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告诉他。

    诗酒趁年华。

    他给他在这风雨蒙晦,险峻寂寥的尘世之中,跋山涉水,不负风月的底气。

    ……

    ……

    池文州看见,眼前这个少年眼里像是流落了一轮孤独的皓月。但是对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手,背过身。

    池文州体贴的没有追问,他只是在想,那也许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徐还陆平静了一会儿,转过身,问道:“若是我两把剑都想要呢?”

    池文州还没答话,李雪焉上前一步,稚气的脸上皆是怒意:“你怎么这么贪心啊?!”

    贪心吗?

    他只是想要小城日月,故人如旧。

    原来这就是贪心。

    池文州对着李雪焉摇了摇头,对徐还陆温和地开口:“其实那位前辈赠剑,应当本就是想给有缘之人。但是剑匣自古以来便是以剑易剑,若是违反规则,我遭受反噬倒是小事,只是唯恐剑匣毁了骨剑。我有心将剑直接赠与有缘之人,奈何有心无力,还请见谅。”

    说着他对徐还陆拱了下手,以表歉意。

    徐还陆定定地看着他。

    池文州知道。

    对方是在权衡要不要直接杀人夺剑。

    李雪焉也察觉到了,她的手放在了陌刀之上,只要对方动手,她也立马出手!她不信,她还比不过这个病秧子一样的少年。

    最后徐还陆的目光平静了下来。

    平静的一如这泉泉秋色。

    寂寥却无可奈何。

    修如也教了他这么多年的诗书,此时成了束缚他的锁链。

    人这一生都是在和自己作斗争的路上。

    先贤说,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先贤又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修如也说,还陆和旧客平平安安,好好长大。

    可他明明知道,他们这一生的动荡和劫数都是他带来的。

    徐还陆走了很久。

    东极到南国,千万里之遥。

    到底还是没有走出那一场淹没一座城的大雪。

    他看向池文州,弯腰作揖,诚恳问道:“我知我求为难,但是私心作祟,腆颜相问,敢问先生……可有双全之法?”

    池文州有些犹豫。

    他沉默了半晌。

    四下秋风起,吹袭远行人。

    而后他道:“换剑所选,从来都是剑匣,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负剑而行的傀儡罢了。但……你若是能找到一柄和不穷剑相差无几的好剑,我可为你蒙蔽剑匣,尝试易剑。”

    徐还陆闭了闭眼,而后睁开。

    少年眼里带着几分沉着和坚毅。

    他说:“我会找到一把和不穷剑一样的好剑的。”

    他说:“先前是我冒犯,敢问先生可还愿与我同行?”

    池文州温和一笑,道:“自然无妨。有幸同行,算是缘分。”

    “只不过……这骨剑,你怕是要先还我。”池文州把背在身后的被粗布包裹的剑匣拿了下来。

    天地之间陡然一声清晰的嗡鸣。

    那清鸣之声像是千万柄长剑合一,其声清冽,其韵空灵。

    池文州解释道:“剑匣不可有缺。”

    他伸出手。

    徐还陆紧紧攥着骨剑,却是一时间没有放手。

    他好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孩,牢牢攥着唯一拥有的东西。

    池文州很有耐心,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书生身上有一种平和至极的风度,恍惚间,徐还陆觉得对方有点像师父。

    但是像又不是,这无异于剖心酷刑。

    李雪焉见状,说:“池叔都说了,你到时候可以拿别的剑凑数了。剑匣无剑,苦的又不是你。”

    徐还陆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书生的后颈和额发已被冷汗打湿。那个漆黑的剑匣无时无刻的不在汲取他的生命力。

    可是书生温和一笑,说:“无事。”

    徐还陆把剑给了他。

    ……不是那柄骨剑。

    是不穷剑。

    少年认真且坚定地说:“我会换回不穷剑的。”

    池文州笑了下,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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